谢玲珑是从卫国公府回去的路上绕到永宁侯府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心情苦闷,本来想跟亲娘倒倒苦水,无论欧阳氏能否给她出主意,起码能安慰一下她。只是一见面,欧阳氏就不停地抱怨,自作主张的谢大爷夫妇,纵容长子的卫国公,还要商量给谢玉琇挑选合适的人家。谢玲珑勉强应付了几句,意兴阑珊地走了,欧阳氏杂事缠身,也不甚留意,只一心应付安排聘礼,跟小欧阳精心比较着各家少年。
谢玲珑突然就想起了谢灵雨,这个跟她同一天出生的姐姐。还在闺中时,欧阳氏没少在她面前念叨,谢灵雨以后顶天就是嫁个父亲手下的小官,还是迫于无奈或者为了讨好上司才娶了女夜叉。如今看看,人家琴瑟和鸣,夫妻相得,刚娘家大嫂还说,她又有孕了。谢玲珑承认,她眼热了,她很想知道,只会动手从不动脑的谢灵雨,是怎么把日子过得花团锦簇的。
双胞胎从永宁侯府回去就跟她说过,永宁侯府才是真正的“锦绣堆”,不是堆金砌玉,而是气度所然。关雎带着晚照去燕到二门迎接,晚照和去燕是从小伺候谢灵雨的,对谢玲珑而言,算是熟人。娇俏可爱的玉娃娃姨母长,姨母短的叫着,妙语如珠介绍着一路的庭院景致,谢玲珑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脱口道,“雎儿得空多跟你两个表姐往来,她们也挺惦记着你的。”
“嗯嗯,我刚回京,朋友也少,姨母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以前是不敢经常打扰。”关雎猛点头。应付长辈这种事儿,她向来得心应手。
“怎么会是打扰,她们成天也就是跟着家里几个姐妹一处,不,不是很合拍。”谢玲珑略觉尴尬。
“人与人相处确实是要讲缘份的,上次跟曹家两位表姐,谢家表姐都是相处得挺好的。只是大表姐定了亲,以后怕是不好常出门了。”关雎吐了吐舌头,被她当作外交官使的谢玉珏以后是不大有机会用了。
几个人进了“九一阁”,在廊下抖了抖雪,脱了大氅才进了门。看到她,正在点心盘子里扒拉东西吃的谢灵雨站了起来,抱歉地说,“玲珑,不好意思,没出去相迎。”
“你快坐下,我刚听大嫂说了,就过来看看,可不是来让你忙累的。”谢玲珑扶着她坐下。姐妹两个面对面其实还是有点尴尬的,真的是不熟且对彼此印象不怎么样。好在有关雎在旁边插科打诨,气氛才渐渐热络起来。
“玲珑,这些年你过得到底好不好?你原来的意气风发哪去了?威武侯世子,他对你好吗?”谢灵雨很不习惯温婉的谢玲珑,哪怕是被追杀后看到她就发抖,也不曾如此的安静。
“他对我挺好的,也很疼爱两个孩子。”谢玲珑赶紧说,这个她没有撒谎。关雎想到天真娇憨的双胞胎表姐,不像是父母不和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谢灵雨却很是敏感,或许是怀孕的原因,或许是跟谢玲珑到底有姐妹间的感应,也可能是从小打出来默契,谢灵雨从第一次见面就很执着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家的人不好,是不是?他母亲对你不好,搓磨你?”
“也算不上搓磨,只是我这么多年只得了一双女儿,婆婆不喜罢了。幸好相公立得正,不然两个孩子怕是要受委屈了。”谢玲珑低低道,当然娘家给力也是她站稳世子夫人位子的关键。
“我记得,你有庶子庶女?”谢灵雨沉吟。
“我生双胞胎时伤了身子,养了两年,当时问过太医,说是调养好了还能怀上的。那两年,婆婆多方敲打,要把她身边的丫鬟给相公,母亲就劝我把陪嫁开了脸,就是姚黄。当时相公说了不想庶子养在嫡子前头,吩咐让她喝避子汤,侍寝的日子也少,就这么着,她还是怀孕了。相公让人熬了药,但婆婆先一步将她养在自己院里,后来早产生了一个女儿,抬做姨娘。我一直没再怀孕,婆婆成天找事,五年前她又生了庶子。”谢玲珑顾不上在谢灵雨面前矜持,泪眼婆娑,“无后为大,我不怨相公。只是如今婆婆要张罗着给相公娶二房,说要讨一门贵妾,传宗接代,让我一定要说服娘家同意。”
“威武侯世子也同意了?”谢灵雨恶狠狠地问,谢玲珑这次没怕她,反而心中暖暖。
“就是因为相公不同意,婆婆才逼着我去说服相公,说服娘家。”谢家不同意的话,这贵妾会让威武侯府成为京城的笑柄。
“你那婆婆是不是已经调好了贵妾人选了?”谢灵雨的声音阴森森的。谢玲珑看关雎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从刚刚就有点踌躇,让个孩子听这些,只是谢灵雨一直没让关雎离开,想想这个姐姐素来特立独行,也就慢慢放开了。
“是二弟妹的远房亲戚。原本她总跟婆婆说,庶子承爵不成体统,如果长房无子,应该由她儿子承爵,婆婆也觉得有理。但她的大儿子有点,呃,有点不开窍,小儿子是结巴,所以她就改琢磨给大伯子纳小。”谢玲珑想起这笔烂账,真是说了都嫌丢人。
“你怎么不大耳刮子赏她几个,跟这种人客气什么。等等,她不会是你婆婆的亲戚吧?”不然威武侯夫人怎么那么听话。
“姨表妹来着。”表亲联姻在这时候很正常的。
“难怪她两个儿子都不正常,血缘太近容易生出不正常的孩子。”关雎插嘴。
“真的?幸好幸好。婆婆一直想把宁儿许配给她姑家表哥,相公说他这个外甥不是良配,没答应。”谢玲珑拍了拍胸口,她就两个女儿,要是孙子辈的不好,她得心疼死。
“夫人,华先生来了。”晚照进来禀告。谢灵雨很是茫然,“早上不是才请过脉,他现在来干嘛?”
“您不是挺激动的吗?我请了华爷爷过来的,小心点好。”关雎插嘴。谢玲珑倒是不好意思了,“都是我思虑不周,这种时候给姐姐添堵了。”
“没事,我壮得像头牛。”谢灵雨不在意地说,华先生进来扶脉,她确实像头牛。看华先生站了起来,关雎趁机说,“不如请华爷爷也给姨母扶个脉,他是太医院小华太医的祖父,天下第一圣手,姨母让他诊诊,有病治病,无病安心。”
这一说,谢玲珑同意了,也有一丝期盼,或许能治呢?伸出皓腕,搁在脉枕上。华先生捋着胡须,渐渐地神色变得慎重,又让谢玲珑换了另一只手,听了好半晌。示意谢玲珑收回手,华先生兀自沉吟。
“华老头,有话你就说,扭扭捏捏干嘛?”谢灵雨看出华先生正在犹豫。华先生原是太医院院首,跟关定是忘年之交,后来不知怎地打赌输给关定,辞了太医院的职务,跟着关定到了边境培养随军大夫,一走十几年。这次跟着回京,准备安享晚年,谢灵雨一怀孕,他又给绑在永宁侯府不让走了。
“曹夫人府上,有用药高人啊。”半天挤出这么句话。于谢玲珑而言却不亚于晴天霹雳,恍若扬子江心翻船,浑身冰凉,直接就晕了过去。
晚照和谢玲珑的大丫头玉板赶紧把人扶住,华先生又探了一下脉,言道无事,不一会儿谢玲珑缓缓醒来,眼睛未睁,眼泪已顺着眼角流下。
“姨母您先别伤心,华爷爷既然诊了出来,就肯定治得了的。”关雎握着谢玲珑的手安慰她。
“华老头,别装深沉了,看把人吓出个好歹。”谢灵雨撅着嘴指着华先生。
“你这丫头,”华先生倒不吊她们胃口,“这是极高明的一贴药,一点红加了几味药,一帖十年无子。因为并非绝子药,是以很难诊出。只是下药的人怕是不知这并非绝子药,所以并未继续给你用药,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玲珑,你身边的老人都要好好清理一下,十年!你能全须全尾活着真是祖宗保佑。还有威武侯府的那些人,怕也没几个好的。”谢灵雨越说越头疼,“怎么当时给你挑了这么一家?”
谢玲珑回忆着,“生了女儿之后,又两年调养身子,我是在自己院子里开小厨房,直到身子大好,才又从大厨房取膳,”苦笑了一下,“如此看来,谁都有嫌疑了。”一副为她奉献一切的忠仆样儿的姚黄,想着爵位的二房,甚至抬起姚黄各应她的婆婆,也许还有其它人,谢玲珑真有些无所适从了。
“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跟妹夫说?”谢灵雨突然怀念起十岁前成天跟她吵架的谢玲珑。
“这么多年前的事儿,现在跟他说又怎样?”谢玲珑拿不定主意,“如果查出来是他的亲人下的手,他得多难过?”
谢灵雨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我明白了,这恶人我替你做了。晚照,去请威武侯世子和我两个哥哥过来,天寒地冻,正宜把酒围炉。”又指着谢玲珑,“母亲是从不替父亲着想,有事也不跟他商量;你呢,是太顾着妹夫,举着为他好的大旗有事不跟他说。玲珑,至亲至疏夫妻,你做到至疏,却没做到至亲。像贵妾这件事,你婆婆逼你,你想到回家跟母亲说,但你跟妹夫说了你的心事吗?我从来不觉得相敬如宾是最佳的夫妻相处之道。”
谢玲珑被说得低头不语,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怕谁?她妥协了,就枉为卫国公府的女儿了。
“你最好祈祷威武侯世子真的是对你好,不然就算怀孕,打残个把人我也还是没问题的。”谢灵雨柳眉倒竖,她对那个姚黄和两个庶子女有怀疑,所以对威武侯世子也是保留看法。
“整个京城都当你们两是死敌,看来许多人看走眼了。”华先生随去燕去写方子,临走前感慨地说。
“我不想父亲一把年纪还为儿女担忧。卫国公府那一摊就够他操心的了。”谢灵雨如是告诉谢玲珑,看着她茫然的样子,不禁感慨,“你就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你要记住,跟不讲理的人无需讲理,打就是了。抡拳头咱家谁也不怕。”
谢玲珑不禁给逗笑了。确实,除了威武侯世子是兵部右侍郎,威武侯府就没什么提得起来的人物,包括威武侯都是闲差,跟卫国公府确实是无法比。她望了眼气乎乎还不忘啃点心的谢灵雨,不由一乐,没跟这个姐姐见外可真好,她的战斗力顶得过三个哥哥,她只用拳头,满京城的人都认可了的。
关雎悄悄地退了出去,自己老娘自己清楚,欧阳氏是仇人,但同父的兄长妹妹,却不是外人随便可以欺负的,典型的“只有我可以欺负”心理。回到鹿鸣泮,璐郡王跟关刀两人头顶着头成直角倒在矮炕上睡着了。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璐郡王把她的闺房当自己卧寝了?走过去踢了踢璐郡王,“一点警惕心理都没有,都踢到你还不知道。”转身走到书案前坐下。璐郡王过来的时候从后院顺了一只绿萼梅花过来,插在书案上的白色净瓶里,丰神峻挺,清高孤傲,清香花满枝。
“在铁桶一样的永宁侯府我若是不能安睡,这辈子我就醒着吧。”顺手拿起书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怎么呆了那么久,岳母不是跟这个姨母不和吗?”
“猪也是这么想的。”关雎斜睨了他一眼,“不亲近跟不和,意思能一样吗?能不能让江八卦帮我收集一下威武侯府的信息?”
“他不是一直听你指挥?一群暗卫成天出没各家府邸送货,家长里短整一堆有的没的回来。”提起变节的江路,璐郡王撇了撇嘴。
“怎么都要跟你说一声呀。”关雎一改笑嘻嘻的嘴脸,“这次不让威武侯府脱层皮,我娘舒坦不了。”
“谁敢让我娘不舒坦,小爷让阿黄吓死他!”关刀爬起来打了个呵欠,挥了挥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