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地方大,有时候也挺吓人的,自己呆在一个房间,总会不由自主想着另外的空房会有什么。慈宁宫历代以来都是太后寝宫,规模不小,拾掇得比较好,再苦也不能苦太后不是?在曾太后搬到慈宁宫的时候,把原先守慈宁宫的人全打发走,换了自己在坤宁宫当皇后时的全班人马。这么些年下来,人员构成便偏老了,死去或出宫的也有不少,不满编了。晏皇后当然不能在人手上亏待太后,只是给拨了几次人,太后怀疑她是要安插人手,全给拒绝了,皇后也就不再去管了。
豫王世子在内务府当差,以职务之便倒是给慈宁宫送过几次人,才不致让慈宁宫的人员老龄化加剧。这当然也是武佑帝默许的,让命妇们进宫见到慈宁宫都是老面孔,人还越来越少,被说闲话的只会是晏皇后。
慈宁宫虽说在大内,但对这座宫殿,武佑帝远没有长公主来得熟悉,她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直至他们的皇祖母薨逝。所以今晚的领队,长公主当仁不让。
昝栴和关刀望了望被长公主扔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昝栴走到御书案前,“爹,借个桌子用用。”跟关刀往上面摆了一大堆小油纸包。
“这是什么?”武佑帝目瞪口呆,哪来这些东西?
“幸好都用油纸包着,不然都得扔粪坑里。”关刀检查了一遍,庆幸地道,把小纸包一一展示东西给他们看,“有可以让灯光变成蓝色的磷粉,闻一闻就睡两个时辰的迷药,这是让那些宫女内侍睡觉的。还有化妆用的各种颜色的粉…”
这里的人,最感到头疼的就是熊罴了,这俩小子越来越专业,配备越来越齐全了。若是三天两头让他陪玩,会让人崩溃的。
长公主极为赞赏,“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想得真周到。”
关刀都要飘起来了,“姨母,我这儿还有一种叫'夜夜梦'的,吃下去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一个月内天天会梦到。华小小自己试过了,很有效。”
这是不让太后活了?晏皇后却觉得奇怪,“小华太医为什么要自己试药?”这是多么高尚的研究精神啊!
“他不是自愿的,是小刀偷偷…”昝栴的嘴被关刀死死捂住。
武佑帝扶额,“小华这算什么?自作自受?”
关刀嘿嘿笑,“他自己说的只是做梦,不伤身。否则我也不敢开玩笑啊。”
入了夜,慈宁宫一片静谧,太后寝居廊下挂满了气死风灯,很是亮堂。
“太后怕黑。”熊罴说,这是冷宫闹鬼在太后这儿引发的并发症。
时近三更,寝宫伺候的人不多,为防意外,不当值的内侍宫女也都被下了迷药,“我这儿药多的是,让他们都睡着省得节外生枝。”关刀小手一挥,不小的一包迷药到了熊罴手上。把外围的人都弄晕,一行人才潜行到寝殿的外面。
太后基本上是打个盹醒一下,伺候的人都不敢睡,偶尔偷偷活动一下脑袋,转转僵硬的脖子。
“春红,你看看是我眼花了,还是外面的灯变成蓝色了?”太后身边的嬷嬷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外外间走了几步。她的声音不大,但几个伺候的人都听见了,不由轻声移步到外面,瞬间都瞪大了眼,廊下的灯笼全部幽幽闪着蓝光。
一阵冷风吹过,都来不及惊叫,一个个软软倒下。原本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的太后此时却睡得深沉。“那个'夜夜梦'吃下去,会先沉睡半个时辰,不过太后浅眠,可能会醒得快一些。”关刀一边解释,一边利落地把夜明珠绑在腰上,惨绿的光照在脸上,效果立竿见影。跟昝栴两人站在房梁上,熊罴和另一个暗卫站在他们身边,准备缓缓把他们垂放下去,制造凭空出现的效果。武佑帝,晏皇后和长公主就坐在屏风后头,等着看好戏。
不到半个时辰,太后猛地坐起来,“来人,来人。”她又梦见故人了,自从曾玉嫦告诉她,宫里闹鬼,那些死去的人就轮流来看望她了,感觉有时候一晚上来好几波人,可是伺候的人都说很安静,谁也没来过。
怎么没有人?太后转头准备骂人,突然发现有地方不对,屋里的灯怎么闪着蓝光,仿若点点鬼火。这,这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把被子紧了紧,太后决定阵阵寒意涌上心头。
“昝…曾…氏。”随着这声冷硬的叫唤,空中徐徐降下来两个…鬼!跟曾玉嫦见过的一样,舌头长长的黑白无常。
“谁…谁…是谁?”太后缩进床里,不住颤抖。
“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在阎王面前等着你。”熊罴觉得,自己都可以去唱戏了,专门给阎王念白。
“不,不,我不去,我谁都不认识。”太后人哆嗦得像是打摆子。
“她认识你就行。”一字一句在太后听来犹如丧钟。
太后开始歇斯底里了,“是谁?是五皇子那个短命鬼,还是哪个狐狸精?”
“咭咭咭咭,还记得我呀?”昝栴又开始玩声音退化了。
“啊…别过来,是淑妃,下药的是淑妃。”太后脸埋在被子里,根本不敢看面前晃来晃去的黑白无常。
“走吧还有别人等着你呢。”配合着这句话,关刀手上的铁锁链“铛铛”作响。
太后基本已经是在崩溃的边缘了,双眼满是血丝,“到底是谁敢跟哀家作对,哀家是太后,御宸朝高高在上的太后。”颤抖的尾音暴露出她的色厉内荏。“是不是谌澜那个贱人?贱人,贱人…”
武佑帝和长公主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两人对视一眼,怒焰难平。熊罴知道谌澜是先太后,武佑帝兄妹的亲娘名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长公主突然放声大笑,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瘆人,“哈哈哈,好表妹,这么多年,本宫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你的后位是怎么来的呢。”
“真的是你?谌澜你个贱人,就是你,就是你…”原本怨毒的语气一转,太后居然哭了起来,“你害了我一生啊。”
武佑帝跟长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母后跟太后这对表姐妹的具体恩怨,长公主不敢轻易接口了,正着急,太后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自言自语起来。“你一个孤女,我家把你养大,娘舅娘舅,你成了皇后,难道不应该报答自己的舅舅吗?可你连帮哥哥求个官位都不肯。”太后嚎啕大哭,“所以爹爹逼我进了宫,我不要的,真的不要的。”
大家恍然,所谓害她,原来就是指这个。长公主立刻反讥,“我感激外祖家的照顾,生活上对你们也是多方照顾,难道不够吗?皇后更不能干预朝政,左右官员的任免。”
“你为了自己的私利,还敢装模作样?”太后惨笑,“报应,死是你忘恩负义的报应。只有你死了,我当上皇后,承恩公的爵位才能名正言顺落到曾家头上。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死吗?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产婆带进宫?我爹付出多少才让那些大臣支持我。当然,最主要是你这个蠢女人相信,我会善待你的孩子,哈哈哈。”
“却是是我傻,我用了几十年在后悔自己对亲人的盲目信任。”长公主厉声呼喝,“如今,咱们该把账算一算了。”
“要算账就找我爹去吧,他死了那么多年,你没遇到他吗?哈哈哈哈。”太后喃喃道,“他也是该死,卖女求荣,他该死。”
“废话少说,阎王面前说理去。”利用说话的时间,虽然光线很暗,晏皇后还是尽量帮长公主化了个鬼妆,长公主两手更是在备用的猪血桶中捞了一下,弄得血淋淋的,话一说完就飞出去。长公主武功很好,外面两个小鬼更是默契,在长公主飞身掐住太后脖子的时候,一人抓住她一只脚,让她保持凌空的姿势。
“咱们这就走吧,好表妹。当年我流了好多血,如今手上还有呢,红红的很好看,你喜欢吗?嘻嘻嘻嘻嘻。”长公主的鬼腔鬼调不比熊罴逊色,再加上惨白的脸,流血的眼睛,血淋淋的双手,双重刺激下,太后惨叫一声,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长公主立在床前,“给她留点儿什么纪念好呢?得让她醒来也相信有鬼。”
“小刀?”昝栴习惯性问蒙古大夫关刀,治病的没有,致病的大把。
“呵呵呵,我想到一样好东西。”关刀自己笑半天,才在身上摸来摸去,找了个油纸小包给长公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长公主虽然对太后恨得咬牙,也不由失笑,“真是一肚子鬼点子。”拿着纸包走到床边,给太后加了点儿料。看看时辰也不早了,让侍卫把那些睡着的搬回原来的位子摆好,一班人才退出慈宁宫。
回到昭明殿,苏灿张罗着打水给三个化了妆的洗漱,长公主愣愣地跟武佑帝对望,过了一会儿同时放声大哭,悲伤情状令人心伤。晏皇后叹了口气,拉着昝栴在一旁,由着他们兄妹抱头痛哭。几十年了,如今才确认,自己亲娘果然是被害死的,岂能不让他们好好哭一场。
“哥哥,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娘,一直以为是我。”长公主哭得像个孩子,亲娘因为生自己难产而死,她背负的罪恶感深重可想而知。
“傻孩子,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若知道你这么难受,她岂能安心?”武佑帝边哭边安慰妹妹,自己好歹被母亲如珠如宝珍视了好几年,可怜的妹妹,连亲娘的长相都不知道。
“好了好了,再哭下去可要让孩子们笑话了。”晏皇后拧了帕子给武佑帝,又帮着长公主卸妆,“如今真相大白,要怎么报仇都行,可不能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母亲也不会乐意见到你们太过痛苦的。”
“爹爹,姑姑,莫伤心了。栴儿会帮你们的,我们一起给祖母报仇。”昝栴搂着长公主,挥舞着拳头。
“好,姑姑等着看栴儿给皇祖母报仇。”长公主擦了擦眼泪,“我不会让她死,我要让她恐惧地活着。”
早上慈宁宫一片兵荒马乱,太后一直喊着“谌澜来索命了”,这句话让人浮想连篇,先太后为什么要找她索命?豫王急得快吐血了,这种话岂是可以胡说的?问了伺候的人到底发生什么事,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记得见到鬼火。
是世间有鬼还是心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