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鲁地孔家主从衍圣公府出来的时候,很想把这句话咋在衍圣公改变府“至圣先师”的匾额上。
早上刚刚到了京城,他这个辈分上的叔公加几辈,就纡尊降贵来看这孙子衍圣公,这是多么有人情味,多么有亲情归属感!孔家那是什么人家?天下文宗!衍圣公一系在京城扎根多年,是所有赴京孔氏族人的根,自己摊上麻烦事,衍圣公不愿意全盘接收也该适当施以援手吧?他家回鲁地祭祖也好,探亲也好,自己家哪次不是好好接待,让宾至如归。真是人情冷暖,世事全非。
看衍圣公是怎么说的风凉话?“叔公早该过来一趟了,放任不肖之女在京惹事生非,丢尽祖宗颜面。这一年来,我孔氏枉称诗礼,斯文丧尽。多少族人兢兢业业,寒窗十年,好不容易在朝中建立起的名望,全被一抹到底。叔公上街上听听,鲁地孔家可还有一丝一毫好名声。”衍圣公忍了又忍,在祸首登门时忍不住发飙,亏他还敢来说同为孔圣人后人,同气连枝,自己应该跟他一起应对濮阳侯府。真敢想,要不是他实在是旁了又旁的旁枝,早该将之逐出宗族的。
鲁地孔家主才刚开了个头,不但被拒绝的干净利落脆,还被海削一顿。“大侄子这就是要眼看着一个侯府旁枝把孔氏的面子撕下来踩,也不加援手了?”
“孔氏的面子不是人家给的,是靠孔氏族人品性高洁,忧国爱民代代累积下来的。”衍圣公杯子重重的砸在桌子上,“你家的面子是自己撕下来扔别人脚边上的,别怨天尤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鲁地孔家主拂袖而去,这族亲看来是靠不住了。不过回到别院,听说明日的谈判不是在濮阳侯府而是訾娵三老爷的府邸,他又心定了些,訾娵家不以侯府压人,他倒是有信心争上一争。
“父亲不用担心,这訾娵家三房跟大房二房那是两回事,就是泼皮而已。”孔二见到靠山,精神一振,再不见之前被范三夫人堵着骂的颓丧。
“哼,你还敢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前还敢成天不服你大姐,看看你这样子,能成什么事?”孔家主真是气死了,这女儿就是典型的窝里横,成天在家里说得自己好像是天下无敌,结果一到京城,还没出招就先败阵。还鼠目寸光,就知道盯着自家大姐的一亩三分地,卯足了劲往鲁元郡王府挤,他能不知道她跟大女婿不清不楚吗?可是自己才几个嫡女,哪能都用在一家,那这生意也忒亏了。这会好了,以为京城还是跟鲁元郡王的封地一样,可劲作把许成雄的世子位子给作没了吧?
“父亲,这家人太坏了,哪怪的了女儿,这里的人都不讲道理,动不动就出手打人,女儿都被打好几趟了。一点脸面都不要,可以坐门口骂上一天不带歇息的。”孔二心有余悸,多少日子了,自己躲到后院耳边都有范三泼妇的叫骂声。
“这怪谁?谁搞砸这一切的?”孔家主冷冷地说,打谅自己远在鲁地不知道京城的事?
“都是红珰那个贱皮子,坏了大事。”孔二恨声说道,“不过如今她落在那个疯婆子手里,怕也是生不如死。”
“就知道推卸责任,你自己如果不是有那些个不清不楚的丑事,会这么被人打嘴不敢啃声?”孔家主真恨不得一拐棍打死这丢尽脸面的女儿算了。
“父亲,我就是不服,凭什么姐姐就可以是世子妃,我就要嫁给一个破落户?她有哪点比我强?”孔二也豁出去了。
“就凭她比你大八岁,我不把十五岁的女儿嫁出去,你个七岁的丫头有屁用?”孔家主气得声音都在抖,“现在如你所愿,你姐姐不是世子妃了,可是你,想嫁给破落户都难!你想要许成雄不是吗?还没成亲就做出败祖辱宗的丑事,你是打定主意要跟他了对不对?”
“对,我就是喜欢他。暂时不是世子又怎样?凭我的手段,我自能助他拿下鲁元郡王的爵位。”孔二傲然挺立,颇有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
孔家主颤抖着手指着她,“行,你行。等着事了了,我把你送给许成雄为妾,让你去领教什么都不如你的大姐的手段。”
孔家父女的对话,自然逃不过监视他们的暗卫。
关雎对此颇为感慨,“听到孔二豪情满怀的口号,我似乎见到了三表姐的徒弟。”
“她比谢玉湘差多了,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璐郡王还说了句公道话,“看来还是要多见见世面才对,这孔二在鲁地自以为第一,完全没想过人外有人是吧?真是乡巴佬。”
“你想的真多,异想天开这种病还要拓宽病路!”关雎服了。
“怎么回事,大哥大嫂居然不过来,有没有把我们当濮阳侯府的人?”范三夫人一早起来就开始在丈夫面前唠叨,“也不让我见母亲,更不让见二哥,这是要排挤我们到犄角旮旯去了!”
老璐郡王醒来这件事,訾娵家唯一不怎么开心的就是范三夫人了,基于某种奇怪的嫉妒心理。她从年轻就嫉恨长公主,从出身到夫婿,最先跟訾娵景行议婚的是她,她一直以为自己肯定会嫁给小小年纪就有赫赫战功的二表哥。可是二表哥不要,姑父也不同意,有大好前途的二表哥居然愿意尚主。婚后,他去了公主府,自己嫁给了姑母最疼爱的三表哥,没想到却是三兄弟中最没有出息的。
直到訾娵景行死了,范三夫人的心才平衡了。你是公主又怎样?嫁给最好的男人又怎样?还不是要寂寞一世?她觉得自己的命比长公主好很多,等把璐郡王的爵位弄到手,她这一生就圆满了。
现在听说訾娵景行还活着,可是自己始终没有见到,那个难受,那个百爪挠心……她也不知道见到人要怎样,但是这么大事,没有范三夫人的参与,像话吗?
范三夫人唠叨个没完,訾娵三老爷根本就没听进去,他一直在想着怎样才能得到最多的赔偿。
第一场角力的主场,是訾娵三老爷府里。给客场选手的压力,从府门前连个迎接的管事都没有开始。
看着紧闭的府门,孔家主忍着气让人上前敲门。等了好久,才被一个小厮带进花厅。
“世风日下,想不到赫赫有名的濮阳侯府,连半点礼节都不讲。”孔家主见訾娵三老爷夫妻稳坐主位,连起身相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礼节那是用来对尽出**荡妇的人家用的吗?没得掉价。”訾娵三老爷只管把玩手上的玉摆件,范三夫人自动开火。
“爷们在这儿,哪有你个夫人开口之理?”对方开口就骂,孔家主脸色难看。
“就许你弄个破鞋来恶心我们家,还不许我出这口恶气?”范三夫人从来没有什么场合不场合之说,信口拈来,想怎么脏就怎么脏。
“訾娵世兄,我孔氏再不济,也是圣人之后,你就由着一无知妇人在这泼妇骂街,不觉得斯文扫地?”孔家主自持身份,不愿意跟范三夫人对话。
“你个老匹夫居然有胆提孔圣人,他老人家的脸都被你这一家子男盗女娼给丢尽了。”范三夫人呈双耳壶状,尽情开骂,“世家大族会拿一堆破布充古董嫁嫡女?诗礼之家会企图把个人尽可夫的破鞋嫁给侯府嫡子?孔圣人若是知道你这种没脸没皮的老混蛋自称是他的后人,非从坟里爬起来掐死你不可,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他头上搬。”
“訾娵世兄,咱们俩家的情谊,不说延续千年,也是累世之交,如今老夫上门,就是为了听一个泼妇在此信口雌黄么?”孔家主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铁青可以形容的了。
“千年?说你胖还就喘上了。别动不动千年世家,在本夫人面前不好使,就算你个老不死的是千年怪物,该给我的赔偿也一样不能少。”论索赔,范三夫人怕过谁?
“你要什么赔偿,说来听听。”孔家主绝望了,这种人没法沟通。反正来之前已经有要出一点血的准备了。
“早这样直接多省事,何必摆什么假道学的谱。”范三夫人的脸笑成一朵花,“很简单,对于孔家这种传承千年的大富人家,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说来听听。”孔家主也没那么傻,这范三夫人的形状,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原本是要她在濮阳侯府闹腾,自己趁机得些好处,谁知道羊肉没吃到,徒惹一身骚。
“按着七出之条,你女儿不贞,我们家可以休妻,嫁妆不退对吧?所以你们必须按照嫁妆单子重新备好东西送过来,别拿那堆破布说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当天送过来的东西和新娘都货不对版。”光这一项,收进来范三夫人觉得自己气立刻就能顺。
“不可能。”孔家主一口拒绝,里面有多少好东西自己清楚,又不是疯了,嫁个女儿陪送那么多东西,不倾家荡产也是元气大伤。
“随便你,嫁妆单子还有当天查对的单子,都在京兆尹府衙存着,咱们可以上那里说去。”范三夫人难得正经,还懂得运用法律手段了。“你别急,还有第二呢,当天我们隆重其事,请了全京城有头有脸的大人夫人喝喜酒,花费十万八千两,没想到是你这不要脸的假道学借我家台子唱戏,所以嘛,这花费必须有你来出。我不喜欢逼人太甚,把零头给你抹掉,你赔十万两好了。”
“你怎么不去抢!”孔家主满脸通红,谁家摆个喜酒花十万两?就算有人花这么多娶媳妇,也不会是她这个泼皮破落户。
“我倒是想抢,可谁知道碰上惯偷,专门养偷汉子的贱皮子。”范三夫人冷笑,“最后一项,我们全家被恶心到了,脸面丢尽,深受打击,你们家必须赔给我们汤药费,精神损失费十万两。就这么多,小惩大戒就好。”
这个精神损失费范三夫人当然想不出来,还是关雎使人教她的。
訾娵三老爷暗喜,他偷偷算了下,这泼妇提出的这些个条目,七七八八算下来,不下百万。就算人家入地还钱,总归不会是小数目,自家花去的成本,不过是三五万,这次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想也知道,这次交易不会达成任何协议,范三夫人追骂孔家主一行直到街口,还成功挤到前面挠了孔家主的脸两下,留下了本夫人爪子到此一游的印记。
“你们等着,好言相劝你们不听,那就等着公堂相见吧。”朝远去的马车屁屁放话威胁,这才心满意足回归。
“夫人,孔家的人不会偷偷溜走吧?”贴身嬷嬷小声提醒,毕竟赔款金额巨大,还不起债偷跑不是常有的事吗?”
“他敢?!这回咱们理可占得足足的,这官司就是打到鲁地去,本夫人也是不怕的。跑得了和尚,总跑不了庙吧?”
直到离开訾娵府超过三条街,孔家主才敢喘口气,这种女人,真是不可理喻,无法打交道。
“家主,要不咱们不管它,回鲁地去吧。有王爷在,谁敢在鲁地找咱们麻烦。”长随提议。
“你个蠢货。这次是皇帝点名我才不得不进京,否则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丢脸?”孔家主没好气,“这訾娵老三也真不是个东西,由着个无知妇人踩在头上。不行,还是得想想办法,不能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
狼狈不堪回到了别院,许成雄特意过来打听进展,没办法,这事儿不解决,他不好丢下他们一走了之。
“女婿,你若对你二妹有意,早该跟我实说,我还能不答应你么?哪能在送亲时弄出事,现在可如何收拾残局?”孔家主痛心疾首。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二女儿大女婿早就有了首尾,只是如今这情形,把错先往许成雄头上扣才是正理。
“岳父,小婿知错了,如今还是要先把京城这摊子事了了再说。”许成雄自认倒霉,低头相劝。
“老夫当然知道,可这濮阳侯府就让个泼妇出头,完全无法讲理。”把今天的遭遇一说。
“岳父,那个訾娵三夫人就是个滚刀肉,跟她确实没法说话。小婿倒是知道,訾娵三老爷不当家,就爱个吃喝玩乐,说不定,这个结还要从他身上来解。”许成雄在京城呆了这么久,被范三夫人骂了没一千也有八百遍,对她家若还是不了解,那就真是个棒槌了。“别看他夫人要求的赔偿多,咱们答应了那些个财物也没有三老爷什么事。所以,私底下找他谈谈,未必没有用。他到底是一家之主,只要他签了切结书,谁还能继续纠缠?”
“不错,还是贤婿看得清,你赶紧找人去办。”孔家主发现,太阳当空照,世界很美好,说不定这三两天内就能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