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千古传诵的,最最普通最最伟大的母爱,老璐郡王回忆前半生,竟然从未感受到过,哪怕是假装出来的。跟着父亲出征的日子不算,即便是回京后,也是他们父子三人一起用餐,范太夫人带着小儿子和女儿自己过,除非是年节,大家装装样子。后来訾娵景行变成了驸马爷,大权在握,老太太对他倒是时有讨好,为了让他照顾老三。
“我没想到母亲见到我,竟会以为是见鬼。”老璐郡王站在窗子前面,看着落日的余晖洒在庭院里,心里居然是一片平和,对于范太夫人的过激表现,没有想象中的伤感,反而有种总算是见过一面,可以交代的过去的轻松。
“你不用担心,她心里肯定是高兴的。”长公主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十年前她也没在这对母子身上看到正常的亲子关系,十年后这样子,也是意料之中。以为老璐郡王已经死了的时候,范太夫人的伤心也没有超过三天,一听说追封了爵位,就一心一意为小儿子打算。倒是可惜了老侯爷,当时若知道家里那块大石头有用,老侯爷有了盼头,也不会因为范太夫人对儿子的冷情而气死。
“她高兴是因为我活过来了吗?”老璐郡王反问,继而一想,“确实是因为我活过来了。”
长公主偷偷撇嘴,想想老太太晕倒醒过来,大家一致给她保证老璐郡王真的是个大活人之后,她什么表现?没有问缘由,没有问现在身体可康复,可有哪里不舒服,张嘴就是,“老二啊,娘这几年可受气了,你可要给娘做主啊。你那媳妇儿子,都不是好的,都没把我放眼里。”
关雎是跟着长公主它们一起先去的濮阳侯府,当时满屋子的人全被老太太雷翻了,只有大小范氏婆媳倆,兴高采烈给老太太帮腔,把长公主和璐郡王编排了一通。小范氏说的高兴,连关雎都没放过,直到不小心瞄到,关雎的手一直在腰间鞭子的手柄上徘徊,才警觉地闭嘴。
濮阳侯还没回府,老璐郡王只给他娘留下一句,“母亲今天也累了,先歇息吧,改天儿子再来看您。”便让訾娵正阳把他推到祠堂去,上了三炷香之后,跪对着他爹老濮阳侯的灵位沉默良久。关雎和长公主都站在外边,看着老璐郡王的样子,都有点儿担心。毕竟那个不着调的老太太是他母亲,据说真的是亲生的,被这么对待,老璐郡王心里觉得难受也是正常的。
直到濮阳侯和璐郡王赶回来,进去强硬把人给搀起来。璐郡王没好气地吩咐把他爹打包带回府,“大伯父,明儿我过来帮忙,我爹身体还不大好,就不要过来了。”
“一点小破事,来那么多人做什么,你过来就行,让你爹好好歇着。”濮阳侯瞪眼,让老二来做什么,一个璐郡王就足够把孔家主玩死,连带着他都半伤。刚刚訾娵正阳已经偷偷告诉他始末,说真的,他都要恨死老太太了,人老昏聩也没到这程度吧?
璐郡王和关雎也正在讨论着让人头疼的老太太。
“你说,我爹要是三天两头被个老太太刺一回,他这身体能养好吗?就今儿个这么一回,整个人都蔫了。”璐郡王急的走来走去,华老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他心情愉快。都怪自己手欠,算计什么老太太出来溜一圈。不对,应该怪濮阳侯府的老总管,嘴那么快,悄悄跟大伯父说不就行了。
“放心吧,父亲不会想不开的。”看长公主一点儿都不担心,关雎也不紧张了,“我已经让人去威虎山找宝宝贝贝回来了,有他们在,父亲哪有空去想烦心事。”这话还真对,现在那二老二小正在后院的银杏树下放火,不对,是烧烤。
宝宝贝贝去了趟永宁侯府,绕着威虎山检查自己挖的陷阱,抓了一只鸡一只兔子,高高兴兴放背篓里背回来了。永宁侯府管动物的小厮也真是不容易,不但要喂动物,走路要小心不要踩到陷阱崴脚,还要眼疾手快在必要的时候往陷阱里放猎物。关定姥爷吩咐了,“宝宝贝贝喜欢打猎,不能让他们失望。”
璐郡王一听到儿子女儿上阵,暂时也就放开了,但对这种被动状况他非常不喜欢,“有没有办法还是让父亲和祖母暂时不要见面,好歹让他把身体养好再说?”就算是没住在一起,隔三差五去请个安听老太太念叨也受不住啊。
“不如让母亲陪着父亲出京养病,比如去温泉庄子上,或者去东都。”关雎眼珠子一转,干脆让长公主陪着老璐郡王去再度蜜月啊,两人隔了十年才在一起,肯定很想两人世界。
“温泉庄子就算了,离城太近了,说不定范氏三人档一抽风就跟过去了。东都嘛,还行,可是那里有我老爹的舅舅,不是好人还不能明面上惹翻。”再远点自己就不放心了,东都的距离还比较合适,随时可以去看。
关雎手戳着璐郡王的脑门,“你忘了咱们在东都城外还有个金谷园,那里风景好,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温泉水直引进浴房里,用来休养再好不过。咱们把父亲母亲送过去,等过年前再接回来。二人世界,肯定无限欢喜。心情好身体就更好。”
璐郡王一听有理,岳父大人给关关陪嫁的那个大园子,自己新婚的时候和关雎去住过一阵子,又大又漂亮又好,关键是没有闲杂人等,“要不让宝宝贝贝在那里陪着他们?”省的这两个小混蛋老是在自己造人运动的关键时刻出来搅局,“说不定等他们回来,咱们已经成功怀上三宝四宝了。”
关雎实在是不想跟他理论,头胎生了两个,他就一直以为每次都能有倆,甚至幻想过直接来四个,一口气打败谢灵雨姐妹倆。“母亲要照顾父亲,你把宝宝贝贝留下,那倆是能让人省心的主吗?再说了,父亲母亲之间,少了十年的时间,正应该让他们单独在一起,虽然补不回十年的时光,能多一点耳鬓厮磨的时间也是好的呀。”
“说的也是,过几天我正好要去趟东都,顺便把他们送过去。”璐郡王拍板,“不过不要马上去跟父亲说,显得刻意避开祖母的意图太明显了。等孔家的事情了结了,再跟他们说。”
“我知道,到时我们一家都去送,只不要对外说明他们是去了哪里,免得有不长眼的去打扰。”关雎打算着,“东西也不需要准备太多,回头交代东都那边店里,把各种必需品和衣物都准备好送过去,垂涎也是,让他们每天送食材过去。我让艾蒿跟着去给他们做饭,一定要把他们养的白白胖胖的。”自己再给婆婆准备些好看的家居服,他们夫妻倆还年轻着呢。晏皇后和自己老娘姨母什么的,都是半老徐娘,都喜欢自己整出来漂亮内衣。这些太过惊悚,“流光墟”里都没敢卖,怕被人说伤风败俗。
“嗯,都听你的。”璐郡王伸了个懒腰,“整完孔家我是要避开两天的,省的大伯父找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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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比较热闹的地方,不是濮阳侯府,其实是“来一碗”。濮阳侯府里就那么几个人在谈判,加上被璐郡王强拉去做见证的京兆尹和大理寺卿,其他的都是濮阳侯府的人,訾娵三老爷也被强行带到了现场。至于范三夫人和小范氏,她们倒是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是她们在场拿主意才对,可是想归想,没人理她们有什么办法,连濮阳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在隔壁自己家里等着。曹氏出来打发她们的时候,转述了濮阳侯的原话,“这都是爷们的事儿,你们瞎搀和什么劲?”
濮阳侯府门前的路人今天明显多了许多。侯府在崇义坊,往前走是朱雀大街,往后走是“来一碗”所在的平宜街,所以很多人失望之余,就到了“来一碗”等消息。
“太过分了,打官司至少应该去衙门吧?怎么可以在侯府私了呢?”在衙门还可以去围观,这侯府大门一闭,什么都看不见。
“就是,这鲁地的人欺到咱们头上,咱们也关心濮阳侯府能不能讨回公道呀。”理由还冠冕堂皇。
孔家在京城跟濮阳侯府发生纠葛确实不明智。一个是外来的,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何况这次是一面倒,所有人都知道孔家做事不地道,欺到人濮阳侯府头上了。再说这濮阳侯府,虽然府里经常有怪事,还有不少不务正业的子弟,比如訾娵三老爷,可人家从来不敢欺压百姓,没有让百姓愤恨的地方。訾娵三老爷是好色,可他也就是祸害自己家钱财的本事,强抢民女什么的,他还真的没那胆子,怕被家里父兄打死。范太夫人惯着他,可范太夫人没权没势,就是手头有点钱。这种情况下,京城还真没有什么同情孔家的人,多的是在看笑话。
孔家主今天去了濮阳侯府,也是本着认栽的心态过去的,没办法,愿赌服输,算计不过人家。唯一有争议的,大概就是那把坑爹的“千年古椅子”了。
在“来一碗”等着最新消息的人很快就知道了,孔家主给訾娵家的祖宗结结实实磕了九个头,算是赔礼道歉。京兆尹胡图大人经过多方考证,结合市场行情等等因素,给那把椅子估价十万两银子。价格听着是有点高,可那是传了千年的传家宝,谁家能有这么个老物件,给多少钱都不会卖的,那是祖宗留下的念想不是?反正,商量了不少时间,孔家主还是给了。至于訾娵三老爷先拿走的赔偿“嫁妆诈骗”部分的银两,璐郡王表示可以还回去,正好嫁妆里面好几块有念头的精品菊花石,可以请京兆尹给重新估个价。孔家主闻言大惊,当机立断坚决要承认跟訾娵三老爷的交易合法。
真让他们重新估价,那就真的要元气大伤了!这次跟范三夫人玩这一把,孔家家产损失一半多,孔家主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要早点儿回家,回家,让我回家。
“濮阳侯府这次可赚大了,一下子得了能有几十万两吧?”羡慕嫉妒恨的声音开始出现了。
“错了,钱都让訾娵三老爷拿走了,那位手上能有余粮?最后也不知是要便宜哪个头牌还是赌坊。”知道内幕的人还是有的,“濮阳侯府得了那椅子的十万两是真的,不过濮阳侯亲口说了,老璐郡王能醒来是祖宗积德,那么祖宗留下的椅子他们也不敢拿来吃喝。这笔钱直接交给了京兆尹,要用来修桥铺路,接济贫寒。”
“真的假的?那可是十万两。”不信的人多。
“当然是真的,老璐郡王能活过来,对于濮阳侯府来说,不比十万两更重要?璐郡王府这两月都不知道捐出去多少银米了。人家那是知道感恩,得了好报更要行善积德。”
……说着说着,大家的焦点还是回到了訾娵三老爷身上,他真的能保住那么多钱财吗?
孔家主喜滋滋拿着京兆尹开的放行条回到别院,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打点行装准备离开,可是许成雄直接给他浇了一大盆冰水,“还有户部那里呢,岳父没忘记吧?”
訾娵家的事认怂基本上就是能够过去的,户部那里真的是可大可小,随时可能抄家灭族。
“那几张假银票到底是哪里来的?”许成雄气急败坏,自己白在京城呆这么久,没人愿意跟他结交,丢了世子的位子,最后还有可能多了一位造假银票的岳父。
“你不知道?”孔家主试探地问,明显有大问题。
“我该知道什么?”许成雄没好气,尽管眼前这个是他岳父,以后可能还是双料的,他也不耐烦应付了。
“王爷那个文书,你带进京的蒙来,最擅长仿造各种文书,这银票就是他弄出来的。”孔家主很遗憾,“不过他说是第一次做,估计是这样,才会一眼就让钱庄的人看出来。”
许成雄真要吐血了,现在是要拿他的人去换放行条吗?可是不把人交出去,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