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一旦做了对不起天理良心的事,哪怕是再自私再怎么视人命如草芥,心里总会有一些畏惧的。就像是把人抓来不如让人自投罗网来得有意思一样,言语指责使人愧疚,远不如让她自己疑神疑鬼效果好。自我谴责有可能变成无休无止,绵绵无绝期的惩罚。
要让人疑心生暗鬼,自然就需要先来点药引——装神弄鬼了。要玩这一手,昝栴自然不会落下他的好兄弟好搭档,自称“医毒双绝”的关刀大少爷。两人鬼鬼祟祟在关刀的院子里鼓捣了大半天,然后就消失匿迹了。
关雎反正无聊,就发动了永宁侯府所有小娃娃,连墙角的狗洞都清查了一遍,结论就是,“刀刀和哥哥自己出去玩不带我,哼,小毛儿生气了。”关二姑娘大怒,把自己关在关刀的院子里,疑似在搞破坏。
感觉要糟,好像闯祸了?关雎赶紧逃离现场,回到自己家。璐郡王正无所事事地倒挂在石榴树上换个角度看世界,看着墙的那一头,跳进来一位美娇娘。“怎么样,知道这回他们用的是什么药了吗?”
“不知道,不过小毛儿一桶水把阿蒙剩下的宝贝全冲走了,最近我不回娘家了,阿蒙如果找我就说我不在。”关雎无良地说,“等他把小毛儿打一顿出了气再说。”
“哎呀,你早点通知我我去小毛儿的刀下抢回来一点儿啊,那些东西阿蒙跟看宝贝似的,一点都不肯多给。”璐郡王翻身下树,连连跌足,可惜了。
“谁想得到小毛儿会突然给他来个鱼死网破一拍两散?”关雎挠挠头,“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用什么去整治那个毒妇。”
“一晌贪欢。”
“谁在说话?”关雎吓了一跳,和璐郡王不约而同望向围墙。
围墙上伸出来一个扎双丫髻的小脑袋,关茅为了方便跟两个小外甥聊天,本来想在两个院子中间打个门,关雎说又不是一个府,不能打门,顶多只能打个狗洞,关二姑娘怎么可能钻狗洞?折衷办法就是让人修了高高的台阶,她可以站在台阶上往这边看。不过现在伸过来的这个脑袋不是关茅,“我呀,璃儿。”甜甜的笑容,标准的八颗牙,“刀哥哥他们带去的药叫一晌贪欢。”
这种药名让人何去何从?关雎想骂人,璐郡王也惊疑不定,难道这两小子,要去给个八十多的老太太下那种药?这就难道不觉得口味忒重了吗,回来非得先揍一顿不可。“这药有什么特殊?”小土豆据说已经帮关刀背了不少书,应该知道?
“她睡着的时候,只要有人提起她对不起的人,她就会一直做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可以持续几个月到一年,严重的时间可能会更长,不过晚上见鬼,白天一般就好了。”小土豆还真的知道。
“这就是见鬼药,起的什么破名字。”璐郡王和关雎虚惊一场,笑骂。
“那个药还会让人身上跟被蚂蚁咬似的,一到晚上就痒到骨子里。师叔祖很喜欢这药,说可以让他的仇人边见鬼边快乐地挠痒痒。”小土豆说着自己都觉得身上痒痒。
关雎打了个冷颤,痒痒不是病,痒起来要人命。“这破名字谁起的?”那么惊悚。
“刀哥哥呀,师叔祖说叫‘故人来抓痒’,刀哥哥觉得不够优雅,就给改了叫‘一晌贪欢’,很有学问吧。”小土豆是关刀的脑残粉?关雎下了结论。
“优雅的学问要恨死阿蒙了。”璐郡王大笑。“赶紧找个人出城,去看看效果。”
关雎暗忖,关刀这药大概就是让人神经衰弱而已,然后再经过心理暗示,让对方自己吓自己。说白了没什么离奇,反而那定期发作的痒痒药她觉得很厉害,很难得。
“啾姐姐,关阿娘让来问问,精精怪怪怎么这两天没来上课?”小土豆看他们要走,赶紧出声。关阿娘就是谢灵雨,本来她说既然把人带回家,干脆就认了当干女儿,关刀没同意,说小土豆比关茅大,认了干女儿岂不是小土豆要顶着关二凶婆娘的名头,让叫关阿爹关阿娘就好,还不会混淆。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只是当事人都不爱在这上面较真的,有个称呼就好,讨论了一阵子就这么将就着叫了。
“哦,姥姥是帮着栴叔叔抢牛粪的坏人,暂时他们不愿意去姥姥家,看着闹心。”关雎已经跟他们说理了好几天了,还是没用,倆小屁孩太会记仇了。“这是宝宝的原话,你就这么告诉我娘吧。”
关雎说完就走了,如果她知道这句话会引发什么后果,她肯定第一时间就把两个闯祸精塞住嘴巴打包送到隔壁去,而不是给她老娘机会跟两个外孙谈判。不过这是后话,现在他们关心的,是那两个用卑鄙手段报仇的小子成功了没有。
到了晚上,人还是没回来,但是打发人回来报平安了,“大舅爷说今天晚上还得再观察一晚,不能功亏一篑。”
关雎实在懒得去戳破他们,用不用观察,还不是他关刀大爷说了算?
“别理他们了,”璐郡王刚哄了孩子睡觉,回到自己房里,“宝宝贝贝中午还很生气,刚刚睡觉前却很开心,我觉得很不安。”璐郡王最近承受的惊吓有点儿多,有些惊弓之鸟的症状。
“小孩子能有大心思,他们能气几天已经很有耐性了。”关雎没在意,小孩子的专注力本来就差,哪能一件事记那么久?“你以为跟你一样,拿个本子记下所有得罪你的人事物慢慢报复?”现在还都不会写字,等会写字就不好说了。
璐郡王甩甩头,“难道真的是我太阴暗,才会连天真浪漫的儿子女儿我看着都觉得他们阴险?”其实他觉得自己很阳光的呢。
一夜忙碌,第二天两人起的都有点晚。最近关了府门陪长公主养胎,又实在是没什么事,大家就都有点懒了,偶尔睡睡懒觉也不错,反正公公婆婆都不管的。
“宝宝贝贝呢?又去闹他们祖父祖母了?”关雎在饭桌前坐下,问起两个已经很独立的孩子。“还是看开了,去上学了?”
“两位小主子说老王爷还没有好好逛过京城,他们要请老王爷逛街吃饭,请您要好好照顾殿下。”新月迟疑地说,“他们带了件东西出门。”
“什么东西?”关雎也奇怪,最近好像没有什么玩具他们喜欢到一刻也不能离吧?
“奴婢也不知道,是一大早从侯府抬过来的,盖着红布不让看呢?”新月摇头。
璐郡王又有了昨晚一样的不安感觉,“去问问他们现在逛到哪里了。”
关雎想了想,“昨天他们肯见我娘了吗?”
“夫人亲自过来找他们说话的,关着门,金乌和玉兔也不知道夫人跟他们说什么了。”看关雎和璐郡王的样子,新月也紧张起来了。
“快去问问夫人,用的什么东西跟他们和解的。”关雎看向璐郡王,“你疑心病重,原来还是件好事。我有预感,他们憋着坏。”
“不对,还有一件大事。”璐郡王惨叫,“老爹躲在府里,没有人跟他说外面的事,可是现在他被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捣蛋放出去,肯定有人有糟。”
关雎知道他指的是三老爷家的事,没空去理他的不合理用词法,“找个人到侯府跟大伯父说,父亲请他到外面吃饭。”濮阳侯到时可以包揽处置三老爷的活,至于知情不报的璐郡王会怎么样,她可就不管了。
匆匆用完早膳,关雎跟璐郡王准备出门寻找拐了祖父出逃的两个小怪兽,按照他们的习惯,不是去东市祸害“垂涎”或者“来一碗”,就是去了曲园。
新月正好从隔壁侯府回来,“夫人说是一台小型的投石机,不过两位小主子保证过,不会用来投石头,不会伤到人的。”
信他们我就是傻子,关雎要疯了,她家老娘怎么就这么心大呢,这种东西说给就给?
“没事,老爹跟着呢,不会伤到人的。”璐郡王安慰,其实他现在更好奇,这倆抬着这么件杀伤性武器,准备干什么?心里更多的还有自豪,自己生的娃就是厉害,满京城去问,谁敢威胁永宁侯夫人逼她割地赔款?嘿嘿。
关雎火急火燎地骑马走了,在家里怎么闹腾没关系,到外面就是扰民了,她可不想才刚当了两三年娘就要开始跟在孩子后头给人赔礼擦屁股。璐郡王不紧不慢地跟在老婆后头,心里有些个小得意,自己宝贝就是厉害,肯定是随了自己。
事实上他们来得还是不够快,“垂涎”的大掌柜佟项坐在铺子对面,“流光墟”的骑楼下,脸上盖着块白布,仰面望天,她老婆白糖糖正站在他旁边扯他脸上的白布,露出佟项的半张大嘴。关雎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璐郡王脱口而出,“难道这么快佟项就牺牲了?脸上都盖白布了,她老婆看起来很伤心。”江路闻言顾不上先下马,直接腾空而起,三两下纵到了那边。
关雎定了定神,急忙跟璐郡王也赶到近前,还好还好,原来人家脸上盖的不是白布,是一大团和好的面。璐郡王府跟着来的侍卫多数跟佟项熟悉,基本上都笑翻了,璐郡王观察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问关雎,“这是流光墟新出的面膜吗?好像太厚了一点。”
关雎怒极反笑,“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是你那两个混蛋儿子女儿的杰作,你抬头看看。”流光墟的外墙和玻璃窗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面团。
璐郡王摸摸鼻子,他不就是想帮儿子女儿一把么?
“流光墟”的老陶掌柜一脸汗挤进人群报告灾情,“郡王爷,郡王妃,没事的。伙计们窗户关得及时,里面没有事,擦擦窗户洗洗外墙就好。”
佟项总算能看见人了,虽然脸上还点缀着许多白色小块,“太快了,属下才刚要喊不行,一团面就飞过来了。”
“快点去找点面粉搓搓脸,别一会儿真黏住了。”关雎非常内疚,“那两个小混蛋呢?”来这么久店里还那么安静,肯定是转移阵地了。
“在来一碗呢。”一个伙计恭敬地说,“小的刚刚跟着的,两位小主子要带老郡王去听故事呢。”本来老郡王出现在店里用餐,他们这些个王府的旧部下心情激荡,还没平复下来呢,就满天飞面团了。
看着这半街狼藉,关雎忍不住揪着璐郡王的领子把他拉到一边,“你不是说你小时候父亲非常严厉,管教你就跟对付贼似的?”
“是啊,”璐郡王很憋屈,“可能是他睡的这几年反省过,良心不安,觉得当年对幼小的我太过严厉,所以现在对上宝宝贝贝一点脾气都没有,还很纵容。我亏死了我。”
“来一碗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关雎问刚从那里回来的伙计。
“在咱们店里的时候,老王爷就让人去侯府找三老爷,小的出来的时候,看到三老爷在门口,现在可能进去了。”
“快,咱们快点去。”璐郡王欢呼,“一会儿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老爹真的很严厉的。”对他不成器的弟弟。
“来一碗”的大门口,从说书的老古到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全部排成一排站在街上,踮着脚尖往店里张望。关雎觉得,今天遇到了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了,这群站街伙计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都在外面干什么?”璐郡王很好奇,难道店里已经是遍地面团,无立锥之地了吗?
忘我的观众们纷纷转身给他们行礼。“郡王爷,郡王妃。老郡王今天包了小店,侍卫把小的们都赶出来了。”老古好委屈,为什么要赶他出来,让他在里面观摩,明天店里不就有新的故事了吗?
“他们祖孙仨在里面搞什么?”璐郡王也理解无能了,他老爹跟着疯什么?
“小的就知道訾娵三老爷被老王爷派人五花大绑抓进去了,好像是说要严刑逼供。”老古出卖了兄弟,“胡掌柜躲在柜台底下,一会儿他如果能平安出得来,咱们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在“来一碗”这种地方呆久了,每个人的骨子里都已经刻着“无八卦,毋宁死”的信条,胡掌柜在侍卫开始赶人的一瞬间,就钻柜台底下去了,力求拿到第一手资料。
老古后面一句话璐郡王根本就没有注意,他只知道,他老爹要对他三叔用刑,机会难得,要赶紧去看。关雎也是一样,这个比抓两个小捣蛋更刺激,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弃大门而往二楼跳,从雅间偷看应该不会太快被发现。至于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明显准备看热闹的江路野桥等人,他们也没有喝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居高临下看向“来一碗”的大厅,关雎和璐郡王顿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