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乐极常常跟着就生悲了。
牛家父母还沉浸在与女儿重逢的喜悦之中,见到牛氏,他们抑不住心中狂喜。可惜,牛氏在曲园住惯了,不愿意跟着他们回牛家去。虽然牛家在京城的亲戚并不多,但是牛氏觉得自己是和离之人,又不是无处容身,何必回去添乱,让父母与人多费唇舌。牛老夫人听了女儿的话,沉默了一小会儿,也不再劝解了。她不愿意再想起从西南回来寻找女儿之前,儿媳妇不以为然和言语间的顾虑。“小姑子不是小孩子,谢都督夫人说了,她的陪嫁徐家一分没要,说起来小姑子的财物可一点儿都不少,当年可是十里红妆啊。”“您也要为两个孙女考虑,都已经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有个和离的姑母,好人家还怎么敢娶咱们家的女孩?”
牛家大嫂没留着公婆不让他们来找女儿,但也直言,不希望和离的小姑子出现在她家,最好有什么消息,不论好坏都不要往西南传,免得影响两个女儿的婚事。
这些牛老夫人当然不会说出来,不想女儿寒心,但是她不想回牛家,也好。
只是见面的第一天,牛老夫妻不愿意立刻跟女儿分开,便在牛氏的小院挤了一夜。一家三口十来年没见面,说不完的贴心话,又哭又笑,直到半夜才睡下。
这种场合,谢二太夫人当然不会那么没眼色,人家一家共叙别后之情,她不可能挤进去当说客,游说牛氏回徐家,所以早早带着拿了描红本的关剑离开。不过临别之前还是约好了,第二天要过来看他们。没办法,老人家心里着急,能忍着等一晚上已经难能可贵了。
关剑回到永宁侯府,当着留侯和谢三爷,还有自己的爹娘兄弟姐妹等人的面,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在两位老太太面前的精彩表现。
“牛老夫人可感激我了,还说改天要把她家珍藏的牛家刀谱送给我。”关剑摇头晃脑,“牛家刀谱,听起来就很牛,一定能大杀四方。”
关刀忿忿不平,帮牛氏的人是他,为什么得到牛家报答的是那颗小毽子?而且看他的腰上,那柄装饰用的翡翠弯刀,是表舅舅给他的贿赂。翡翠弯刀不稀罕,他要多少有多少,可是没有一件上面有诸葛家的标记呀。
关戟更是满腔怒火,拿着银光闪闪的绣花针和一块破布,看向关剑的眼神跟他手上的针差不多。都是小毽子,一点儿都没当哥哥的样子。如果不是他非要打赌,自己怎么会因为输了,去偷酒拍太姥爷的马屁,引发一系列惨剧,被老娘关在家里绣花呢?他觉得不过半天的训练,自己已经开始会比兰花指了,好可怕。
只有关茅根本不甩他,“小毽子,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牛刀只能小试,你想靠它大杀四方,不大可能。哼!”
关剑滞了滞,“哈,没事,我知道你是羡慕,故意装出不屑的样子。”小样儿,别以为我看不透你,我可是哥哥。
关茅被掀了老底,生气了,“走,我们出去扛石头,谁力气小谁是小狗。”
傻子才去跟你比力气。“我如果是小狗你是什么?小毛儿,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不要只会拼蛮力,没用的。”
关戟这下忘了跟关剑生气,立即站到同一阵线,力气比妹妹小这件事,从他们懂事起就视之为毕生憾事。“就是,咱们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就算我跟小毽子愿意陪你当小狗,啾啾和刀刀肯定也不乐意的。”
“他们两都一把年纪了,还被比成小狗,那不是可爱是可笑,懂不懂?”
年纪一大把的关刀觉得家丑外扬了,虽然严格来说在场的表舅舅和三舅舅不能算是外人,不过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听说叔姥爷派人去寻找徐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谢三爷似笑非笑看了坐在一旁的小土豆一眼,留侯倒是一本正经跟关刀对答起来,“好像已经去了不少时日,估计这三两天就能回来。”
其实用不了三两天,第二天谢二太夫人去看牛家几口子,才刚寒暄完毕,还没有正式进入谢二太夫人期待中的正题,谢二太爷就带着从南阳回来的家将追到了曲园。虽然觉得很残忍,但是老爷子一辈子直脾气,遇事都是直来直去,认为总归是瞒不住的事情,长痛不如短痛,应该快到斩乱麻。所以把人直接带到曲园,让牛家的人和老妻细细盘问。
“夫人,牛家兄弟,弟妹。”谢钟晖只带着一个侍卫进入牛氏的小院,因为地方实在太小,挤不进那么许多人。
“老爷,您怎么也来了?”看着丈夫郑重的脸色,谢二太夫人几乎立刻就想到,他派去找人的人回来了,而且带回来的,多半不是什么好消息。
“去宣同的人回来了。”谢钟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谢伯父,是不是有我璃儿的消息了?她在哪里?我去接她。”牛氏一下子冲过来。
谢钟晖用眼神暗示老婆扶住牛氏,多年夫妻,刚刚谢钟晖进来,她就已经预料到没有好事,所以先虚扶着牛氏。“大侄女万事看开些,小璃儿……他们多方打听,知道在南阳那个拐子死了之后,她自己出了城,沿路打听,都没人有印象,幸好碰到一个放羊的老人,说记得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在城外的破庙住了几天,后来就突然不见了。”
“那现在呢,现在璃儿在哪里?”牛氏心急地抓住谢钟晖的衣袖。
“娴儿别急,听你谢伯伯说。”牛老爷沉声说,同袍多年,他跟谢二太夫人一样,从谢钟晖的神色中知道,他带来的不是好消息。
“侍卫们没办法,以破庙为中心,一圈圈往外找,在悬崖边有棵野果树,底下……其实不是特别高,大人摔下去可能就是断了骨头而已。”谢钟晖深吸一口气,这种噩耗真的很让人难受,一个几岁的孩子,看样子是为了摘几颗野果子果腹而已,“底下只有一具小小的尸骨,已经请了仵作看过,是个女孩,年龄大概是五到六岁。”
因为医术落后,每年各种原因夭折的孩子很多,乱葬岗很容易就找到这种尸骨,被请去验看的仵作私底下觉得这几个侍卫是没事找事呢。
“不,不,肯定不是璃儿,肯定不是。”牛氏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滴,人都站不住,弯着腰脑袋几乎要触地了。谢二太夫人和牛老夫人一人一边架住她。
既然已经开了头,没理由说一半,谢钟晖残忍地说下去,“跟着我的手下从宣同追寻过来的,还有璃儿的一个堂叔两个堂兄。他们认出了尸骨底下压着的玉坠是璃儿的,已经带着她会宣同安葬了。”
谢钟晖的随从递上一张纸,“这是属下画下来的玉坠图形。”
在场的人包括谢钟晖都认识这个玉坠,是谢二太夫人从小戴着的,后来送给牛氏当订婚礼物,徐璃璃出生之后,这个坠子就一直让她贴身戴着,当时徐总兵还笑着说,以后这块坠子,可以当徐家大小姐的身份象征。
牛氏颤抖着手拿着那张纸,终于还是晕倒了。纸鸢去找了大夫过来看了,没什么大事,伤心过度而已。不用治也没得治,“劝夫人看开些吧。这世上,除死无大事,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夫的话戳的在场的四位老人肺管子疼,除死无大事,可偏偏摊上的就是生死大事。
谢二太夫人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把它说出来了。现在老太太只想亲眼见到大侄子,狠狠抽他几巴掌,他在家里和庶子女乐享天伦,锦衣玉食的时候,可知道他的大女儿,饥寒交迫,为了几颗野果子摔死山底。谢二太爷的手下两年后都能查到的事情,如果一开始,他不要忙于保住小妾而是用心追踪,说不定半路就把人给找到了。
“太夫人,属下听跟着一起来找徐大小姐的几位徐爷说,一开始他们的找寻并不顺利,因为帮着那个花嬷嬷拐走大小姐的是徐总兵的云姨娘,她父亲是宣同的副总兵,手底下也有不少能用之人,一直在误导徐家的人往错误的方向去,谁也没想到要去防着她家。后来牛夫人查清一切,才会不管不顾一定要离开的。”谢钟晖的手下看老太太一直不住口在骂徐总兵,便告知她实情。
“好哇,闹了这么两年,原来还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实话,那个什么云姨娘又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个姨娘吗,怎么听起来里面事挺多的?你给我全部说出来。”谢二太夫人就只是被告知牛氏因为失去女儿,不满丈夫娶小愤而离去,还真不知道细节。
关雎忍无可忍把璐郡王踹进床底下,从卧房逃命出来的时候,大戏已经落幕。谢二太夫人怒气冲冲收拾包袱去西北找大侄子徐总兵算账,谢钟晖怕她气过头只好跟着去。牛氏哭了一天一夜,水米不进,牛老夫人因为担心,也跟着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