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鞭未尽,一鞭又至。
一时间,这看似波澜不惊的花海中竟前后翻腾起了数十根青枝藤蔓,它们在地面上爬附聚集,一跃而起,层层缠绕着朝他飞扑而来,发出抽打地面时的噼哩声。
只是那来不及躲闪的一下,就足以令他皮开肉绽,而这群起攻之的青藤若是不能避开,只怕就没当年徐若愚那般运气还有个肯砸断他双腿救他脱困的好哥哥了。
藤枝铺天盖地抽打过来,顾影向身后一跃想要避开枝端的利刺,然而在他身后却又有两根藤枝狰狞地候着,避之不及,他只是下意识地用手中的空鞘挡了一下,却听到了叮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金属质感碰撞的声音,便看到方才扑啸而来的青藤蔓像触了电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这一伸一缩,先后反差如此之大,使得旁边的藤枝也都不敢再向前。
“原来如此。”
这些花如果真的害怕赤髓,那这刀鞘却是多年前鬼头张专门为了镇压赤髓而铸,如此说来,刀鞘岂不是同样也可以压制住它们。
这一次,换作顾影变被动为主动了,就见他身形如电光火石般穿梭躲闪,却持着刀鞘步步紧随那一根最先出击又想要趁势逃走的藤蔓,藤枝上还沾着他脸上的血迹。
刀鞘被藤枝拖曳疾行,磨出了一道惹眼的火花,顾影双手撑着刀鞘,整个身子都被飞窜的藤枝抽甩离地,就见他运气托臂向上一挑,一截藤枝便被他横腰扯断。
青藤枝这般断尾保身的做法已经不言而喻,它早已没有了最初嚣张的气焰,周围的花海又重新陷入了沉睡。
截断的枝蔓总有三丈多长,还依旧是那青葱郁郁的模样,几根倒刺如绒毛般纤细藏匿在上,危机潜伏。
他此时才有功夫去轻触了一下脸上的伤痕,虽然伤口不浅,新肉都已经翻出,但好在并无毒性,也逐渐开始有结痂之势。
从小到大,他身上受过的伤并不少,可这还是第一次伤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一个人脸上若是留有了这样明显的疤痕,那他不被人记住都会很难,想要再去不动声色地杀人,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
……
还是当年的那个墓室,四面徒壁,只有那张椅子般的石碑与桌子般的祭台,上面燃着三柱线香。
那个林子中的姑娘托腮伏在祭台边,枕着手心歪着脑袋看向了甬道中走来的人。
她的眼中如幽潭般深邃,却又如稚子般明亮澄澈,她朝着走进来的顾影眨巴了一下铜铃般的清眸,这笑意像是能够消融冰雪的春风。
她坐在碑椅上,如瀑的黑发垂落在地,重影摇曳,双脚却还是那么不老实地在下面肆意踢腾着,脚上的银铃叮当作响,也正是这铃声把他引到了这里。
“从你进入生死门,到这里一共燃了二十三炷香,我可是等了你将近六个时辰,想当初,你爹爹也不过才用了不到六个时辰,其间大部分还都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耽搁了,若是他自己来,只怕不足两个时辰就能找到这里,你与他相比,还差得远呢。”
她用手指搓起一小撮香灰吹散到空中,又挑衅地看了看顾影脸上的表情。
“应是如此。”顾影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却瞥到了祭台上放着的那把赤髓刀。
于他而言,顾承风便是他心中之所向,是他最尊敬也是要一生忠于的人,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所以不如父亲,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反而会让他感到些许的骄傲。
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却有些意外了,不过这倒是算作意外之喜。
一把刀鞘在空中打着旋儿朝她直飞而去,这女子纵身跃下碑椅侧闪而过,白纱与青藤交织而成的裙摆随风旋转,看上去倒真如那优昙钵华一般轻盈灵动。
再看那处,顾影已经惊鸿一现掠至祭台前,取走了那把红光灼灼颤抖不息的赤髓。
她手掩朱唇轻抿而笑,“原来,你是为了它呀,算了算了,还你了,你走吧。”
话音未落,就见顾影的手突然从身后伸出,在他手中紧攥着的,是方才截断的半根青藤枝。
藤枝长如麻绳,他的身影若流光穿梭,瞬息间,这个女子便被藤枝缠裹成了一颗粽子似的丢在了地上。
她眉间蹙结,眼眸中透着一丝局促不安,顾影便知这试险之策算是赌赢了,知道她已无力挣脱。
顾影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姑娘一眼,便拿起手中的赤髓抵在了她的喉间,刀刃轻划,确如他的猜想一般,她的脖颈间果然出现了一道血红的印记,淙淙鲜血慢慢渗出。
“我问,你答。”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不带一丝怜悯的情绪,眼前这个看似楚楚可怜的女子,于他而言不过是已经手到擒来的猎物,只是把猎物交给雇主之前,他还是想多知道一些事情。
与常人的反应不同,刀刃划过她的脖子时,她的反应就像是被灼炎烫了一下似的,她的面颊瞬间失了血色,变得有些苍白。
“赤髓伤不了别人,却能伤你,这是为何?”
“因为……我倒霉?”她的眼神依然温润而无辜,还带着一丝俏皮。
知道她拐弯抹角避重就轻,顾影没工夫与她闲扯,便自己点明想问的事情,“听闻赤髓原先本缚双魂,可刀魂却因一些变故弃刀而去,所以赤髓变成了一把杀不了人的废刀,你可是那刀中之魂?”
这女子听到他的问题,却抿嘴而笑,眼中烟波流转与他打着哑谜,“是也不是。”
刀光闪过,一片死寂。
他出刀时利落干脆,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每一次生灭,都是他的刀所到之处。
一把刀径直地插在了她的心口位置,穿膛而过,这一刀口极微极薄,像初一时那几乎看不清的新月,刀过血封,一刀下去竟没有一滴血流淌出来,这便是那顾承风传与他的刀法——浮生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