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担心,我故意偏离了心脉三分,不会伤及你的性命。
我杀过无数的人,知道刀刺在哪里会一刀毙命,在哪里只是皮肉之伤,在哪里……会生不如死,先抽搐上三天三夜才痉挛而亡。
若你不愿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介意刺上你千百刀,刀刀避过要害,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千刀万剐。”
顾影说着,反手拔刀,他拔刀的速度比出刀更快,拔刀一瞬间,赤血飘溅,顺着她白若银雪的衣裙,层层浸染,伤口处像是一朵开得妖冶的红莲般娇艳欲滴。
看着她额上豆粒大的汗珠颗颗沁下,他便知道,不管她是人是鬼,也同样会感到折磨与痛苦,这样就够了。
“他不是让你来带我回去么?原来,你就是这般对待他交代的差事。”女子的气息若有似无,余绕在空气中,看起来很是虚弱。
顾影凑近了些,两根手指捏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现在盈盈顾盼娇喘微微的样子,确实是我见犹怜。
美,的确很美。
这样的女子在世间已可称作是绝代风华,无几人可出其左。
只可惜,他心中只有一念一人,对旁的人并没有半分同情,他走近些,只是为了看清她眼中是否恐惧。
他退后了几步,反手又是一刀,径直穿透了她的琵琶骨。
“他只是想知道你脑子里的东西,我想他一定不会介意,我是带一个这样的你回去,还是带一个断了双臂和双腿的你。
他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更何况,依现在的情形,怎么看都是我要把你拖回去了,你若少了些什么,反倒是轻些,何乐而不为?”
他的眼神冷峻如那锢守千年的寒冰,清远而孤独,好似世上没有任何的东西能够融进他的世界。
“嗯……”女子抿着嘴想了许久,又支支吾吾地说着,“老实告诉你吧,所谓迷影生死门,是可以转命数,渡生死的,你方才可看到那一片花海了?二十年前江湖中人汇聚酆都,所寻的长生之法便藏在那之中。”
顾影看了看绑在她身上的青藤枝,这明明是极凶之物,那藤枝的杀气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枝蔓尚且如此,花又能有多良善,只是这生死一念,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世上,真有长生之术?”
“嗯。”女子使劲地点了点头,无辜地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只要你躺在花间,不管你在其中看到了些什么,沉下心来,跟着它指引的方向走过去,等你再醒来时,便已重涣新生了。”
顾影一边听着,一边回忆他在花海中所见到的情景,花瓣丝扣缠绕撩拨心弦,确实会扰人心神产生幻觉,让人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噗……噗噗噗……”女子咬着下嘴唇忍不住扑哧一声几乎笑弯了腰,胸口起伏不停地大喘着,看她的样子像是憋了许久了,“不行了,不行了,看到你这一副认真的小表情,我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编?”他才反应过来,有生必有死,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神乎其神转死为生的东西,他居然还将这丫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差点信以为真了。
又是一刀拔出,鲜血四溢,几滴溅在了她的脸上,轻点朱唇,看起来却更为明艳动人。
好像她的眼中,也同样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明明现在是自己在掌握时局,却总有一种被她绕得团团转的感觉,她脸上这种与人无害的烂漫微笑实在是可恨。
想到这里,反手又是一刀。
“你以为,于我而言,这区区割肉之痛算得了什么呢?”女子只是舔了舔嘴唇,自顾自地喃喃着,“众生皆苦,这千百种锤炼你可都一一尝试过,就敢断言什么叫生不如死?还真是个小孩子呢,这世间最大的痛苦远不是你所能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顾影垂目深思她所言,子非我,安知我不知。
只是这一句却是触动了他心底藏得最深的一面,他怎么会不懂,切肤之痛于他而言岂非也同样算不上什么。
他从出生到现在这二十年间,饱受遗毒之苦,每次三日醉骨散的毒发,就像是浑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一遍,再一片一片地接上,像是身上每一寸皮肉都被人撕扯下来,又一片一片地缝回,以此往复。
那种摧筋裂骨之痛,换作寻常人,早已不知死了千百回。
死,于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可是他却不能死,因为还有一个人尚在,若是就这么白白死了,那他这些年所有的坚持,全都将付之东流。
有人说他不懂,他才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个笑话,只是他不愿辩驳,不愿与人去攀比人生一世谁遭受过的苦难更多,这本就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能够说出的痛楚就不算作是痛楚了,“无所谓,我至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开口说实话。”
“你知道,什么是刀魂么?”她突然反问了起来,双目紧闭,而那遮在眼皮下的眸子却还在不住地颤抖。
原来,将一些封存起来的回忆重新挖出,远比她想象的要更难一些。
“剑有剑灵,刀有刀魂,古来自是如此。刀魂,应是古刀铸成之久,便生出灵性聚结成魂?”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如今的江湖,这些都早已成为传说,如果不是赤髓尚在,可能都无人知晓还有刀魂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他也只是在猜测。
“如你所言,日久成精,那岂不是树有树精,花有花妖了,牛鬼蛇神满大街地遛跑了?”她的语气明显是在嘲讽,笑他的无知,也庆幸他的无知。
有些事,不知道,于人于己,都比较好。
“……”顾影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只是她的笑,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丝的不自在。
“你可知,古法铸刀中有一禁术,名曰,开灵刃?”
“似是听过,古剑承影、拂晓还有古刀龙牙、寒月,包括这赤髓,应是都开过灵刃。”顾影沉思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些古器,皆已失传。”
“失传?”女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在说谎,只是世人的谎,编的太大,大到后人早已混淆了真与假,一个将谎言早就信以为真的人,又怎会知道自己是在说谎,“它们,早就被一日尽毁了。”
“如何毁的?”
“拜赤髓所赐。”
顾影的脸上虽是浮现出一抹迟疑,不过她既然肯好好说话了,他也没必要再一刀一刀地去请她开口。
他随身用的刀,虽然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刀,可是这一生他也见过不少名刀,赤髓虽精绝无比,可毕竟也只是钢铁所铸,并非天降之器,什么样的刀能断天下名刀却不留一丝裂痕,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以为,所谓古剑古刀,真的能凭空生出灵体来?你可知刀魂,便是那铸刀之人擅用禁术开灵刃,以活人殉刀冢,以生灵祭刀,魂死怨气不散,长缚刀身,才有了那强于一般刀剑的灵力。”她轻咳了两声,气力似是恢复了一些,身上被刀穿透的口子竟也开始自行愈合,“你知道,烈火焚身是什么样的感觉么?铸刀之火可熔金锻银,销魂蚀骨,在火中烧上七七四十九天,神形俱灭,意念犹在,在那里,你逃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时辰到了,火燃尽了。你不过是刺了我几刀,于我而言,就像是挠痒痒罢了。”
顾影微微蹙了眉,从腰间掏出了一张雪白的帕子,开始在赤髓身上轻轻地擦拭起来。
他擦得很仔细,刀回鞘前,每一个沾染血的沟槽,他都要保证擦得一干二净,这已是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每一次他决定开始擦拭刀刃的时候,就是准备收刀了,当一件东西再也用不到之时,是应该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顾影将赤髓收进了刀鞘,他虽然没有被炎火焚寂过,说来也巧,可他的的确确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应是与他毒发时相差无几。
他看着面前的人,竟像是在照镜子一般,两个人有些相像,有些,不忍再对她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