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有一位小朋友背着手,走向宏哲。宏哲把书放在一边,俯下身来:“什么事?”
“这是……从你家里拿的东西。”
他呈上来一本书。看到书名的第一刻,纪宏哲就意识到这是赞文的东西。柏拉图的《理想国》。
“嘛,刚开始读是读不进去的。但是我是必须把它读完的。哪怕伤痕累累、筋疲力尽,我都必须竭尽全力……”赞文是这样说的。所以他总能读完这样的大部头,所以他们总能读完这样的大部头。
“妈妈……用来垫桌角了……”
男孩老实回答。
他是觉得这样对一本世界名著可惜吗?还是觉得这样的“拿走”就是盗窃呢?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他对此感到了深深的负罪。宏哲笑了一下。
“那你们家的桌子怕是被锯掉了一条腿。”隼良则是毫不犹豫地吐槽道。宏哲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然后单膝跪地,摸摸他的头。
“那是送给你的哦。”
他微笑着说。
他的母亲一把把他抢回去。砖块一样厚实的灰色封皮的书,落在地上,声音沉闷,就像侧击鼓面。
始料未及,有点茫然。宏哲抬起头、看见那双眼睛。
心儿和手儿都开始颤抖。
宏哲向后倒去,撞到了身后的隼良。隼良一动不动,就像是定海的针。母亲抱起他的儿子,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有这样的说法。让陌生人摸了头的孩子,一辈子都会是吴克哦。”隼良保持着面瘫脸说。
“这样吗?我不知道……真是……”哲哥有点无辜又有点自责地说。他匆匆爬起来,“惊魂未定”。那是人世间最为纯粹的恶意——
“一听就是瞎说的。”尤静说。
孩子们都离开教室了。只剩下讲台上的三位老师。尤静出乎意料地高,大概有一米六九,算是取代了赞文的地位吧。嗯,比宏哲要高。
“喂,到底真的假的啊。”宏哲想要悄悄地跟隼良说……但是他们的身高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你们这样真像是笨蛋情侣。”
“同性恋事业是国际性的‘政治正确’好吗。”
“喂!”
“我想要知道穆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实说,去年他一个人干的活就比我们三个加在一起还要多的。到底出了什么意外了?”隼良丢下黑板擦,切入正题。他居高临下地说,再客气都有点威胁的意味,更何况杨隼良根本不屑于客气。
宏哲没有阻止他。因为他也想知道。因为他根本就阻止不了他。
“……我不想说了。说了太多遍了。反正你们只要知道这里被我接管了就行了。”尤静顿了顿,佯装强硬地说。就像披着一件撑大了的丧服一样。
窗户都关着。窗外,寒风呼啸,像是一只野兽不断地拍打着笼子。又像是等待伊人归来的翠翠,独自唱着尖锐的山歌。
冬天、这是在冬天。
杨隼良走下讲台,掸去肩头的粉笔灰。不似雪,而似雾。
“总之,谢谢你们。你们是……大学生?”“高中生。”隼良回答,“你还住在穆兴海原来的屋子里吗?”隼良冷不丁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尤静警觉地反问。如果先入为主地把这个一米九当做是坏人的话,那可就不那么好洗白了。
“一个人住在荒郊野外太危险了。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的别墅。你来的时候应该就看见了,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人文景观。”隼良自吹自擂道。他倒也没有说谎。明白了他的意思的宏哲也符合到:“空房间还剩很多!电器和网络也还算……”
“不必了。”
尤静整理完文件,把文件夹在讲台上敲了敲。说是讲台,也不过是一张木桌,上面放了一盒粉笔罢了。粉笔还是他们网购的。
谢客送人嘛,隼良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多说了。她已经很累了。他们不需要明白,和她相比,他们算是穆兴海的什么人啊!
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过,赞文的话,这时也许会说,“我们是为了一个理想共同奋斗的同志”什么的吧。
宏哲捡起地上的《理想国》。
他们两个识趣地走了。而尤静好像还没有离去的意思。算了算了,就算她在他们走后伏在课桌上痛哭一场,声泪俱下梨花带雨,也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帮忙,并且不求回报了。
他们已经做了他们该做的了。任何人都无可指摘了。就算这样还是“不能放着不管”,那是只有赞文会说的话了。毕竟他是有精神病的。
隼良和宏哲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夕阳西下了。
“你不要把那本书抱得那么少女好吗。”走在前面的隼良说。
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宏哲低着头走路,把《理想国》抱在胸前。用双手怀抱,把那本书贴在胸前。
好像一旦放手,就会被海浪冲走似的。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走在旷野上,他们可以放开音量,而不用担心伤到别人了。
“假的假的。听不出来吗?”
隼良把双手交叠、举过头顶。
“哦……”
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心头一紧。宏哲答应道。
“阿良。我有时在想,如果我是个女孩子的话……这种程度的懦弱,是不是就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了呢。”
“也许吧。”隼良走着走着,感觉到了不对,“嗯?!”他站住了、迷茫地回头。宏哲站在原地。
“但是……你看尤静……果然,还是要坚强吧。”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听不出来吗?”宏哲嘲讽地笑笑。
“你刚才一点不像开玩笑的!”隼良几乎要吼出来。
“呵呵。”宏哲把《理想国》拿在手里,大步向前走。
隼良跟上去。
“想听鬼故事吗?”
“你不妨说说看啦。”
两个少年走在旷野里。漫长的归家歧路。一开始,隼良看宏哲的目光有点奇怪,但是后来又恢复了平常。隼良甚至堂而皇之地问他是怎么看待夏雨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