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良早上起来，碰见宏哲在洗床单。宏哲微微红了脸，忸怩地说：“这tm都要怪你。”

杨隼良无声地大笑，极尽嘲讽之能事。“这都要怪你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好吧。昨天晚上怕的不敢去厕所？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就不嘲讽了……”

宏哲愣了愣。然后如释重负地说：“行，行，行。”

今天看来也不会是个晴天。

宏哲突然想起来《山羊不吃天堂草》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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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被黑水淹没，又好像被水泥填埋。准确地说，是被泥土掩埋。小虫子、六条腿的小生灵，在皮肤表层慢慢地、慢慢地爬行着；骨骼外生的小脚，蜜蜂的刺一般，一点一点地扎进血管。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沿着神经传导，一直到颅腔中央。

我还活着。

心脏还在跳动，血液还在流动。他能闻到呼吸的声音。他能听见上方的光明。他还能感觉到，粗糙的土块或是已然溶解的泥浆，注模一般浇在自己身上。

他大概已经死了。

呼吸没有乐趣。静止没有乐趣。听心脏不停抱怨也没有乐趣。

他还活着。

感受小虫子在身上爬，还算是有点玩头。就像是生物课活着实践课什么的。

他不能放弃希望。他绝对不能放弃希望。爷爷说过、爷爷刚才才说过，他要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生活。

那么，他期望生还是死呢？

生能带来什么好处？死呢？

生会产生什么后果？死呢？

不对！

不能想这种事情。不能。理智。冷静。人文主义。米开朗基罗。拉斐尔。达芬奇。忍者神龟。还差一个。他叫什么名字？还差一个。

他要活下去。他必须要活下去。

但是棺材里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那大概是90度的俯视视角吧。慢慢地，慢慢地，从尸体变成枯骨。慢慢地，慢慢地，等到一切衰朽。

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不行！他必须要活下去！不能放弃思考、不能睡着。睁开眼睛、他要睁开眼睛，哪怕什么都看不到，他也必须要睁开眼睛！

就算泥水倒灌进眼眶，就算石子直扎进眼球。

他必须睁开眼睛。

蚯蚓在爬。搅动泥沙。能动地翻起千层浪花。

就像被人固定在这茫茫宇宙中。

他还是没能睁开眼睛。还是越来越困。

说了——哦想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只能等待。在人生的每个重要的节点，他都只能等待。等待医生把他拿出来，等待老师公布高考的成绩，等待护士把自己的妻子推出来、等待老板说出是或者否。

这样想好像也有点不对。但他不想纠正了。

他只能等待。

有没有谁是不用等待，而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的呢？

有谁呢？

……王？

漆黑的火炎所缠绕着的——王？

也许。应该。可能。吧。谁知道呢。谁评判呢。

过去了多少时间？

谁知道呢。

他只能等待。只能等待——

身披冬装，身缠锁链的少女。城堡的高墙。

“唔？”

陈赞文回过神来。冷汗发背，打湿了内衣。就像霜打的茄子。陈赞文跳起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围好像是玻璃的世界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似的。然后，在秒针走到下一刻之前，他就意识到，易碎的冰雕只有他一个。他摔在地上，就像汤姆猫一样，滑稽地起来又摔倒。又像是睡觉时落海的水手，拼了命要抓住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撞到礁石上粉身碎骨了。

陈赞文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咳嗽了两声，站起来，把脚放回鞋子里。

“失礼了……”

“没关系。你还好吧？”赵克莱本来想要过来确认他的状态的，看到他已经恢复正常了就又回到了座位上。

自己从催眠里出来了。这正常吗？这只是运气问题，还是能说明眼前的这位微笑眯眼男其实专业不精？还是……他有王一般的意志力，靠自己力量突破了幻境的限制？靠着无与伦比的顽强精神和永不言弃的坚强意志……

“还行……呃，这正常吗，医生？”

陈赞文装作有些苦恼的样子。

“这很正常。很多因素都会影响催眠的效率……就算有问题，也是我这边的问题了。”

“没有的事，”文兄慌忙道，“我睡得很舒服。”

太舒服了，我感觉自己被埋在土里了一样。不过，本来，因为梦做得不好就责怪床什么的，就只是无理取闹罢了。

但这明显是故意的吧。

“那就好。”赵克莱如释重负地笑笑。虽然他一直在笑？

“那今天就这样，好好休息吧。”

“行。”赞文回答。他想要起身，但他就是站着的。

“怎么样，这两天过得好吗？”赵克莱闲聊到。“还行。”文兄发出还行的声音。王镜伦这两天也还好，是可以忍受的范围内。除了晚上照例会被他吵醒……以外还行。他还能控制住自己。大概吧。

陈赞文感觉有一点奇怪。正常的催眠会这样身历其境吗？因为是梦所以特别有实感吗？

但是总感觉有一点奇怪。面前这个一直带着笑容的家伙，到底知道自己多少呢？他已经猜对了多少，又猜错了多少？

赞文不能从那个深不可测的笑容中读到任何的情报，除了他自己透露给自己的，比如刚才的如释重负。他也不具有赵医生那样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他处在完全的被动——只能被分析，而不能反击。

哦，大部分的心理治疗都是这样的。本来，放空自己或许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吧。但是他的那个秘密，是不能被无关人士所知晓的。

“你父亲说你很少回家？”

“恩……是这样的吧。”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当然可以，医生。”赞文又开始了新一波的思考。他要怎么回答？如何回答才能不被怀疑？如何回答才能显得正常？是要告诉他自己理性分析的结果？还是就说自己的感觉？还是用中二搪塞过去？

中二还是算了，大概只会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