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作者:王梁孝      更新:2019-09-19 11:25      字数:2489

“平时只是和你玩玩。这次不一样了。这次是生意。”

陈赞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说不害怕也是骗人的。要是没有开门的话……一连串的“要是”不断发酵,在方延凯说这句话之前,这串链条到了“要是没有报考凌川高中就好了。”

已经废弃了很久很久的放映厅。所有的物件上都是灰尘。大量大量的座椅,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就堆在后面,彼此倾轧,就像是揉成球的纸团一样,看上去就让人不舒服。

走到这里的每一步都踏在纸屑和污水上。

陈赞文抱紧自己的手臂和外套。

好冷。

是因为硕大的电影院只有……四个人吗。

好冷。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是别人不行吗。

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他昨天视而不见吗?

幻灯机突然打开,陈赞文就像是惊弓之鸟。黑灰白的来回跳闪,电闪雷鸣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黑色的幕布一瞬间就完成了漫反射。处于熟悉和陌生之间,那是曾经见过的画面。

是父亲工作的地方。

凌川新材料研究所。

“我知道你爸爸是凌川新材料研究所的研究员。据我说知,官位还挺高的。”

方延凯说。

陈赞文稍稍睁大了眼睛。

不行。不行!只有这是……绝对不行的……不行,不能……不能扯到父亲……绝对不行……

“我希望我们能进入凌川新材料研究所。你就和你爸说我们是进去参观的。之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是因为……是因为他帮他跑腿不积极吗?是因为他每次都哭丧着脸吗?是因为他胆敢反抗吗?是因为他出手打他们吗?

不然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这样说呢?他为什么要提这种要求呢?

求求你,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没时间和你说废话。”

“回答?”

“我要你的回答。”

“我说我要你的回答!”

方延凯冲上来、抓住他的领口。

陈赞文根本无从反抗。无处反抗。亦不懂如何反抗。他伸出手,但是什么也抓不住。就像是在湍急的深不见底的水流中一样。

他就像是生活在湍急的深不见底的水流中一样。

他尝试过,他真的尝试过,可是周围连一根枯枝都没有,难道这是他的错吗?他也尝试过随波逐流,放任自己沉到水面之下,可是无止境的下坠又是那么的令人恐惧。

向下落到不了尽头,向前追赶到不了前方,任由水流带走去不到大海,也没有栖身的船只或者木筏。

只是漂浮在水中罢了。

这双手,水面都抓不到。

方延凯把他扔出去。就像是丢掉不再需要的玩具。

他又走上来。他抓住他的头发。很痛。真的很痛。

所有的痛觉都搅在一起。和他的声音一起:

“我要你的回答!”

“还是,你想再打一架?你那时候不是很凶吗?你不是很得意吗?你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使者?还是别的什么?”

他抓着他的头发,一点一点地把他提起来。

陈赞文不敢去看他的脸。

他什么都做不到。

就连生出怒意、生出恨意都做不到。

他只是渣滓罢了。

“……对不起……”

陈赞文说。

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说出什么呢?如果他想要的是钱,那就给你好了……如果他想要的是他的示弱、那么就投降好了、如果他想要的是他的尊严、那么就低声下气好了——

他错了,即使行动也不会产生任何的变化,他根本承受不住报复。他就不应该有什么希望,只要不变得更差就行了。

他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你说什么?!”

“对不起……打了你……我……我再也不会了……你要钱的话……我都给你……你想要什么都……我……”

陈赞文近乎呜咽地说。

他已经明白了。他只配看着地面。

他只要能看着地面就好了。

无论如何,也好过被抠出眼珠,不是吗?

“你能打我?!那是老子让着你!”

方延凯抓着他的脑袋、往前排的椅背上砸去——那里可没有什么真皮。只有坚硬的、黑色椅背。

整个世界都在震荡。

他感觉一股温热。是血。

血的温度会比他的体温还高吗。

方延凯把他扔到地上。

他被从家里拖出来的时候是第一次,刚才又有一次,这是第三次。

哦,他在那个十字路口还摔了一跤。这是第四次。

即使没有人推他。

“我问的是研究所的事!你只要回到是或者否!或者你自己拿二十万出来!”

但是只有这件事……这是不可能做到的。父母的钱又不是他的,父母的工作也不是他的工作……

只有这个是不能做的。

如果他要的是钱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可是……我做不到……”

“那或者这样。”

陈赞文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他只是在算自己能拿出多少钱。多少属于他的钱。他能交给他多少钱。

像是个奴隶一样。

命运就是沉睡的奴隶。

醒不来的奴隶。

“一千……我……我只有这么多了……”

近乎哀求一般,陈赞文这样说道。

这时,方延凯却好像安静了下来。一直处在恐惧之中、刚才头部又被重击了一下的陈赞文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他还是看懂了那个信号。

掉在地上的一缕头发。

面包车。

陈赞文睁开眼睛。

他可能说谎了。

他怎么会不恨任何人呢。

他当然是恨的。

他憎恨很多东西。他憎恨枪炮。他憎恨不公。他憎恨战争。他憎恨恶人。

但是他列举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及他憎恨自己。

他想起来了。

他的口袋里放着一把匕首。一把小刀。一把尖利小巧的凶器。

陈赞文站起来。膝盖在地面上摩擦。双手都在颤抖。

小刀握在手里。

这种感觉好像并非是第一次。

血从他的额角上流下。模糊了视线。

但是,他当然还能看得见了。

他和他夸张的腰带,夸张的发型,以及耳钉。

腰带上写着。

honest.

方延凯不知道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但是有一点是已经知道了。那个家伙的眼神不同了。

一闪而过。是光。

然后,他听见了,他确确实实地听见了,他听见这个一直匍匐在地的垃圾,这个一直低声哭泣的弱子。他听见了他的声音。

铿锵有力的声音。

他听见他高声喊道:

“iamthesoulofmyswo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