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的很突然,以至于在残破的府邸内不断回荡。
最终回应穆泽的,只有呼啸的冷风。
穆泽并不灰心,依旧站在乱石堆前,没有动,双眼看着那不小心残留在外的衣角。
那个衣角是褐色的,还带着斑驳的血迹。
穆泽等待了很长时间,见乱石还是没动,轻笑着说道:“你果然是最好的杀手,可将自己藏在乱石堆下来躲过朝廷的通缉,身体不会痛么”。
‘咚’
穆泽的话起到了作用。
一块石头动了,直接滚落到了他脚下。
可接着,乱石飞溅,疯狂向穆泽砸去。
穆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脚步不停向后倒退,直至头顶在没有砸过来的石头,人已经退到了府邸大门前。
他看着前方,乱石堆上露出了半截雪白的刀刃。
冷冽的刀芒,在漆黑的府邸内格外耀眼。
乱石堆中缓缓爬起个人,乱发披散,衣衫破烂,上面横七竖八的剑痕,更有不少蹦了血迹,整个人神情显得很颓丧,脸色比穆泽更加苍白,他紧紧抓着手中那把刀,小心翼翼看穆泽。
而后徒然爆出了一股怒意。
“你还敢来找我”,沙哑的声音,显得那人很愤怒。
穆泽避过脚下的乱石,缓缓向他走了过去,轻笑道:“为什么不敢”。
“你骗我说献王在监天司,可结果呢,献王根本不在,反而惹出到了监天司,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藏在这里”,那人走下了乱石堆,紧紧抓着手中的刀,汗液从指尖淌落。
他望着穆泽的双眼很挣扎,从下巴一直延伸至鬓角的伤疤挤在一起,看着格外恐怖。
他很想杀了眼前这个让他一直痛恨的人,可体内不断流失的生机让他明白,全盛时的自己都不是对手,更何况现在。
“敌人的话你也信,灰衣,你脸上被人劈了一刀,真的连脑子都坏了”?穆泽摇了摇头,在距离那人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噌
刀尖突然抵在了石头上。
灰衣在石堆上坐了下来。
穆泽一愣。
脸上突然泛起一股嘲讽。
刚才飞溅的乱石,恐怕用尽了这人体内最后一丝力气。
现在的他,就是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这一次杀人,恐怕是你成名后最为狼狈的一次”,穆泽看着对方,想起刚进院子见到的场景。
将自己藏在乱石下,这是他不曾想到的,如果不是露在外面的衣角,他也会像监天司那些人一样,认为对方已经逃出了城。
灰衣艰难抬起了头,神情更加秃废,眼中透露出绝望,看着穆泽道:“你是来杀我的”?
“我为什么要杀你”,穆泽看着对方反问。
灰衣嘲讽道:“你为朝廷做事,而我是朝廷要缉拿的犯人,你问我为什么?
不好笑么”。
这一次,穆泽不在笑,表情很严肃,很认真,“我从来不曾为朝廷做事”。
“那阁主呢”。
充满惊怒的咆哮自灰衣口中爆出,手中的刀徒然向穆泽挥去。
只是他身体不能动,只能将所有的期望寄托在那把陪伴了自己二十几年的刀上。
刀在黑夜中带起风声,迎面向穆泽苍白的脸落下。
灰衣绝望了,因为穆泽躲了过去,那怕自己两次突然发难,终究不能比对方快。
“罢了”,灰衣摇了摇头,看着眼前乱石上残留的泥土,乌黑发臭,自嘲道:“都过去了,争论这些,能够像朝廷记载在史书上一样,让你遭世人唾骂,遗臭万年么”?
穆泽在地上捡起了刀,没有去看灰衣。
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声音很绝望,没有怨毒,只是平常心,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看透了生死,只望走完人生最后一层。
可他还年轻。
穆泽转过了身,将刀往灰衣面前一扔,这刀是他的,失去了刀的他,就犹如失去了手。
试问一个杀手,没有了手,他还怎么杀人。
灰衣听到了声音,惊讶的抬头,不明白穆泽这是为何,沙哑道:“你可以拿我的尸体去官府,那样你又立了一件大功,而且还不比暗阁那个功劳小”。
“没有了暗阁,你就觉得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穆泽盯着灰衣,眼神毫无波澜,摇头否认道:“阁主是培养了你,可却也将你培养成了一个毫无人性,残忍的杀手,说到底,他要的是能够替他卖命,替他赚钱的人,而不是孩子”。
“呵……呵呵……”
灰衣忍不住发笑。
穆泽静静看着他,看他因为笑将脸上的伤疤挤在一起,而后又舒展开来。
笑声在黑夜中回荡,灰衣停了下来,讥讽道:“我毫无血性,可我懂得感恩,阁主将我从死人堆中抱出,让我有机会活下去,教我保护自己,可你们呢,阁主比我还要相信你们,将所有事情交给你们打点,结果呢,一夕之间,暗阁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跟我谈血性,你配么”。
一口痰,对穆泽狠狠吐出,只差破口大骂。
穆泽避了开来,没有发怒,依旧静静看着对方。
不可否认,暗阁几十年的基业确实是在他手中毁掉的。
当暗阁在大周所有据点,在街头犹如香气散发,这个收钱杀人的黑色交易组织就开始灭亡。
朝廷的动作如他所料,确认了消息属实,展开了雷霆一击,一夜之间,大山中血流成河,冰冷的暴雨冲刷着鲜血,汇聚成了小河,随着烈焰而出,才将昨日的疯狂从这个世界上抹灭。
穆泽依旧沉默。
灰衣讥笑道:“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给我留了一命,如果不是你将我刀断了,愤怒离开名秋山,现在,你还能看到我么”。
“你将他当成了父亲”。
“对”,灰衣露出一股回忆之色。
穆泽摇了摇头,“那怕他对你很残忍,每天让你徒手去山中跟老虎狮子搏斗,回去还饿你肚子,你也不怨对方”?
“不怨,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他,恐怕自己早死了”,灰衣似乎积蓄了一点力量,捡起地上那把刀,勉强从乱石堆上站了,看着穆泽道:“前两日我说过,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人活着”。
没有动,似乎在等穆泽遗言。
穆泽依旧摇头,看对方连刀都抓不稳,苦笑道:“你是在为他报仇还是为了自己”。
“都有”,灰衣回答的很简单。
可穆泽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到求生的欲望。
一个人没有了求生欲望,那么他的话,也就只有一个答案。
“可你现在杀不了我,我也不想死”,穆泽感觉有点累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抬头望阴云密布的星空。
这个破败的府邸很安静,让他多年不曾平静的心静了下来。
不知为何灰衣也没有趁机出手。
坍塌的围墙挡不住风,灰衣感到越来越疑惑,看着穆泽背影道:“既然你不是来杀我,到底是做什么”。
心中莫名腾起一股感觉,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不知道的,才是最恐怖的。
穆泽叹了一口气,回应道:“过几日我要去草原,这样才有机会往上爬,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你现在不是爬的很高了吗”?灰衣再次忍不住讽刺。
“不够”。
穆泽摇头,而后说道:“有人要杀我,我需要人”。
“我不会帮你”,灰衣想也不想,而后像想起什么,笑的很开心,“如果你今日不杀了我,那在你最虚弱的时候,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你”。
“那你来吧”,穆泽起身,而后对灰衣说道:“跟我去草原,那样在途中你才有机会,不然,你知道我打算以怎样的路线去草原么”。
穆泽斜眼看灰衣,苍白的露出了一股笑意。
灰衣这次沉默了。
他知道穆泽说的对。
去草原的路很多,如果不跟着他,不在他虚弱的时候一剑杀了,或许就没机会了。
“你别指望我会帮你”,灰衣回答的很认真,声音也很冷。
穆泽没有应话,只是脸上笑容依旧。
“你认识南俊么”?
穆泽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确认一下。
也是他会来这里的原因之一。
“谁”。
穆泽没有在开口,对方应该不认识。
可都落雨说杀南俊的人来了京都,他陷入了沉思,突然听灰衣问到:“南诚那个哥哥”?
“对”。
“南诚我知道,大泽北月军主将”。
这个穆泽也知道,自然不用灰衣去说。
他望向了对方身前残破的衣衫,如果任由他躲藏在这里,根本支持不到跟自己前往草原。
他转身,而后走到府邸大门前才说道:“你去一品居找路奎,他会帮你躲过监天司的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