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书房只剩下黎天和仙儿姐。仙儿姐背对着黎天，黎天背对着仙儿姐。

黎天望着贝贝坐到李爷爷身边，就发出一道玄力将门带上，然后又布下层层银光，将书房里裹得严严实实的。

做完了这些，他就低着头站着不动了。

过了很久，仙儿姐突然转过身，慢慢地走上前。她脸上什么痕迹都没有了，秀眉也不皱了，眼睛也不亮了，薄唇也不红了，神色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

“黎天。”她轻声唤道。

黎天似乎被吓到了，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面向仙儿姐。仙儿姐发现，黎天的脸颊早已被浸湿了，一滴一滴的晶莹从他抿得发青、发白的唇边滑过，从他发抖的下巴下一滴一滴地摔落。他的脖颈两侧布上了青筋，肌肉紧紧地收缩着。

她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内的那股气，那股怨气，在他胸下暴动，一下一下地冲击着他那本来就已经满是伤口的心。

她的左手轻轻抬起，拂过他同样布满青筋的大臂，小臂，滑落到他那布满青筋的，握合到不停颤抖的流着鲜红的血的拳头上，鲜血立即染红了她白净的玉掌。

她低着头，小心地掰开他的手掌，用玄力止住了涌出的血流，除去血污。又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黑色丹丸，用手指碾碎后敷在几个月牙儿形的伤口上。而后又再次反复，止住他另一只手的血流。

从始至终，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因为她知道，这时他的眼睛里，一定满是愧疚、后悔、自责、悲伤、痛苦……

跟那时的他，和她，一样……

“仙儿，我……”他突然哽咽道，声音像是被撕裂后粗暴地粘合起来似的。

她不说话，而是双手轻轻搂着他的腰，闭着双眼，用冰冷的双唇压住了他浅白的双唇。泪珠像一颗颗逝去的星芒，哀伤地飘落。

良久，唇分。

她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靠近他的耳朵，呢喃着：“天哥，我不想再把孩子，推进火坑里了。小明已经够了，明儿和贝贝……我知道你是为他们好，可是，可是，小明已经够了，小明已经，够了……”她有些语无伦次，说出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每一个字，都让他一阵颤抖。

“天哥，”她渐渐搂紧了他的腰，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我不想再失去他们了。我想把我的全部都给他们，保护他们……”

“不可以！”他几乎是咆哮。他用双臂紧紧地，毫不在意手上的伤和药，反搂住她的腰，生怕她会在某一瞬间离开自己一样。

而他仿佛也下定了决心，靠住她的头，小声而坚定地说：“我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

这个上午是可怕的，以至于时间都不想在这停留，拉着太阳，匆匆地跑去了中天。

贝贝呆呆地坐着，手上拿着那支幼嫩的树苗玄兽，眼神灰暗。贝贝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因为离开森林的事，黎天哥和黎明哥就变成这样。他没有想得很长远，只是觉得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他又想，既然黎明哥这么坚持，那么肯定是有道理的，因为平时黎明哥在给自己支招去药圃偷黎天哥的草药来做药剂，偷仙儿姐的发簪来挖蚯蚓等等事情都没被他们发现过，那自然是聪明无比。所以跟黎明哥一样要留下来自然是好的。可是留下来吧，又……

贝贝入神地想着，双手不自觉地拨拉着小树苗。他身旁的李爷爷关切地呼唤他，让他来吃个午饭，可贝贝始终不理睬，让李爷爷又是担心又是懊悔。李爷爷还进了竹楼去，不过一会儿就唉声叹气地出来，又坐回贝贝身边，闷闷不语。

又过了许久。突然一声响，黎明的房门突然打开，黎天左手拿着一个白布包裹，右手用力地拖着死命抵抗的黎明。黎天的力量又岂是年幼的黎明比的了的？于是几步路后，黎明就被黎天毫不留情地拖到贝贝身前。

贝贝慌忙站起来，上前握住黎明的手。“哥……”贝贝先前想了很多，但现在却真正手脚忙乱，不知说什么。

黎明也不说什么，头低低的。

“走吧。”黎天像是没有感情似的，冰冷生硬地说道。“仙儿，停下。”他转过身去说道。

仙儿姐不知何时来到了黎天身后。她浑身布衣，却在面前垂了一卷薄纱，教人望不真切。

只见她玉足轻跺，小院就十分突兀地停下来了，降落在一片荒凉的低谷中。

小院落到地上时狠狠地震了一下，人们的心也狠狠地震了一下。

仙儿姐从怀中摸出了两个项链。这两个坠子都一样，每挂上只有一颗灰白色的小指甲大的金字型陶粒，上面刻着一些精细的黑色花纹。这个坠子并不好看，毛毛糙糙的，可能是仙儿姐刚刚临时才烧出来的。

仙儿姐小心地帮贝贝挂上，又耐心地为黎明戴上。黎明觉得带上它后就是像跟仙儿姐道过别了，自然脖子左扭右扭不肯听从。可终是拗不过仙儿姐，委屈而悲伤地戴上了。

仙儿姐为两人戴上项链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与黎天一样。

看着仙儿姐离开，黎天又回过头来冷冷地说道：“走吧。”

“我不走！”黎明朝黎天大声喊道，不由分说向小院里面冲去。

可是黎天一伸手就拉住黎明，将他拉了过来，而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又狠狠打在黎明屁股上。

“小天你放手！”一旁李爷爷拿出木杖，要护住黎明和贝贝，“小天，咱们别让他们走了好吗？”他已经看得太久，是真心心疼两个小孩。虽然他已经猜到黎天的意思，但依旧想要拦住黎天。

自己看着这两个小家伙长大。对自己来说，贝贝和黎明即使不是亲生的，也是放在心上的，是心头肉啊！

可黎天还是扯着贝贝和黎明，不管他们如何哭闹，如何哀求，甚至不顾一旁李爷爷的恳求，依旧无情地丢出了小院。然后又进去拎着圣阳，将它抛了出来，还将贝贝和黎明选的书、武器全部丢了出来。

泛黄的书籍和银白的长剑，像是悲秋残叶，败根残枝，洒落在贝贝和黎明的身前，却依然遮不住两人惶恐。

黎天就像没看见般的，掌间的玄力闪烁，整座小院便“轰”地一下升空了。

“停下，停下，我要回去！”两个孩子踏过书与剑，叫喊着追逐着小院。他们艰难地运转生涩的玄决，向小院飞，向高处加速，加速到皮肤被风吹得泛红，衣襟打得他们身上发疼；他们飞不动就跑，用力向下蹬地，争取靠近的机会。他们伸出双臂，努力地向前，更向前伸去，似乎这样就可以抓住小院，将它挽留。

可是小院飞得太快了，带起的风声太大了，“轰隆隆”地盖过了他们的喊声，让黎天他们都难以听到。

于是，小院很快就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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