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言冲出了茶铺,跑出了不知多远。她往天际喊着,想要发泄掉所有的悲痛和压抑,她想象中的人间不是如此的。
人间应该有很多的欢笑,很多的希望,不应该如此痛苦。
“不是这样的!”
那些她看过的笑脸被老妇人的眼泪冲刷得一干二净,她想不起笑声该是怎样的声音。
“哈!哈!哈!”
空言用力抹开皱起的眉头,让它应和自己的笑声。然而心中一阵悲凉涌起,怎么也无法抑制下去,那个原本坚固的心忽然受到了动摇。
如果她心中的思念真的如此重要,她何惧天崩地裂,为什么独独拿不下一具灵魂。她早就该明白幽州的残酷,但她真正没有料到的是她的爱意竟抵不过这份残酷。她就这么放下了那具镣铐,连一个无关的性命都不敢拿去。
她以为凭借自己心中的念想,能在这阴沉的地府中肆意地活着,但原来她竟是这么胆怯,这么懦弱!
人间有生,亦有死,有欢愉,也有悲伤,难道那份爱意,还不足以让她面对这些,还不足以让她活着?还是她确实正如三生石畔无常所说,根本不知道傅子敛是何人。那心中的人太过模糊,不足以支撑她抵抗这些无情。风吹起黄沙,蒙上了空言的眼。她使劲揉着,却越揉越疼。她索性闭上眼,在黑暗中狂奔。
她听见了风,就像自己还是百灵鸟的时候,还可以飞的时候。空言张开了手臂,怀抱微凉的风,悲伤难以退去。
她想不明白,更不甘心。她已凭借着心中的思念走到了这里,难道真的要如无常所说,因为心中这份害怕而离去,假装潇洒地在幽州活着?
不,她也做不到。
空言朝着山间声嘶力竭地大喊:“进也错,退也错!我又该如何是好?”
她心中的结无处释放,迎着风,奋力地跑着。怎知正当她千头万绪时,竟一头撞上了一棵大树。
空言被撞得退后了四五步。她捂着额头,疼得眼睛嘴巴都皱到了一团,艰难地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大株杏花。
疼了好半天,空言这才抬起头来。风吹落了不少杏花瓣儿,落在了空言鼻尖,她用力嗅了嗅,香气怡人。虽说空言当鸟儿的时候已飞过不少枝头,但眼前这么大的杏花树还是头一回见。光是树干就有五六人粗细,花枝冠已经展开五里,白花簌簌落下,落英缤纷。
空言的手摸着凹凸地树干,额头靠在上面,喃喃自语道:“你说我该怎么做?”说着说着,心中的委屈涌出,想起了幽州的三生石,想起了人间的勾魂魄,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渺小。
她抬头看向枝头,那杏花软软地开在枝头,只要风一吹,便只能无力地飘散在空中。一颗泪珠从眼角滑落,空言连忙伸手抹掉。
远处走来一个狱卒,唯唯诺诺地道:“姑娘,阎罗王吩咐既然任务已经做完了,得马上回去。”
空言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光顾着难过纠结,什么正事也没有做。她指了指杏花树,对狱卒道:“你可知阎罗王命我摘人间花?”
狱卒看了看花,又看了看空言,点了点头。
空言道:“就等一会,我摘些花就走。”说着爬上了枝头,默默地折了一支又一支,不一会儿,手里已经捧了一大束杏花。她低头数着,四大掌司,十大阴差,正好十四株。
她低头叹了一口气,忽然脑海中浮现了丁绯的容颜,心头万个疑惑,她或许能解。即便是不能解,空言此刻也只想扑到她的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
她捧着杏花,对狱卒稍稍颔首,只见四周烟雾从地上漫起,抬头四处的黄沙都不见了,只看到头顶一个写着“幽州“的牌匾。
走入了灵殿,空言先往其余三个鱼鳃、豹尾、黄蜂的宫殿插上了杏花,拖着一具疲惫的身体走进了鸟嘴宫。
她在宫里里翻了许久才翻到了一个花瓶。瓶身是清甜的白糖色,线条极美,远看恰是一个水滴。空言插上了杏花,将花瓶放在案几上看了许久。花瓶优美,杏花素雅,但配在一起未免太过冷淡。
空言左右摆弄着,怎么也不满意,最后撒手不管了,托着腮,看着花,思绪飞到了人间。她又想起了吴子伸着脖子,无法呼吸的模样,心里丝丝抽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一回来就发呆。”丁绯走进宫里,挽起空言前几天安置的垂珠门帘,看了好一会,皱了皱眉,将珠链用力一扯,便给卸了下来。
“姑姑,我给大家带杏花了。”空言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珠子,扁着嘴,又叹了一口气,起身将丁绯拉到花瓶前。
丁绯绕着花瓶看着花,问道:“去人间了?谁给的差事?”
“无常带我去的。”
丁绯点头,笑道:“他能有什么差事?”,她突然一愣,停下的步子,回头看了看空言,问道:“怎么回事,他不可能带你去勾魂的。”
空言低着头,向后挪了半步,小声道:“我私自闯了鬼门关,带了一个孤魂女鬼到幽州。”
“阎罗王可知道?”
空言点头,道:“阎罗王让我回鸟嘴宫领罪。我没敢讲,刚好无常答应带我去人间,我就去了。姑姑你不要生气,我现在就领罪,我知道错了。”
“不必了。”丁绯看着杏花,道:“无常应该替我罚你了。怎样,下手了吗?”
空言一听,松了一口气,猛摇头道:“我最后还是没敢下手。那个人得了气臌,凭着老道士的符咒吊命,死前伸长了脖子……总之,太可怕了。”
“无常也只是吓唬你,不会再让你做这样的事情了。”丁绯摆弄着杏花,喃喃问道:“老道士吗。这株杏花比一般的都要大上许多,可是西北山上的杏树?”
空言一愣,讪讪道:“我也不知道乱跑到哪了,只知道那里黄沙漫天,这课杏花树独占了一个山头。本想折了来装点一下,但现在杏花美,花瓶也美,却总觉得配在一起显得太素了。”
丁绯点头,“果然是那里的杏花,人间也到了这个季节了。我千年以前也曾在那里待过,杏花开时是如大雪纷纷,但四周又是温暖宜人,很是奇妙。我来看看,如果这样……”说着,丁绯伸手摘去了所有杏花,只留下了枝干。
空言倒抽一口寒气,没有了杏花,枝干更显苍劲,与圆滑的花瓶恰好一刚一柔,比方才的素雅多了许多苍凉孤傲。空言觉得又看见了那片黄山坡,心生赞叹。但她看着满地的杏花,觉得可惜至极。
丁绯却无心再赏,走到塌上坐下斟酒,问道:“说吧,怎么这副没有精神的模样,在想什么?”
空言觉得无趣,只要枝干又何必折花呢。她随意摆了花瓶,伏在丁绯腿边,说:“没想什么。”
丁绯抚着空言的发,道:“你还想骗我吗?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能不了解你?”
空言红了眼眶,仰头道:“姑姑,我有些害怕。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我害怕自己太蠢了,太无能了。我不知道人间百态,不知道幽州每个阴差的心思,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才能不让你和无常担心。幽州原是这般阴冷的,一声令下便夺人的性命。我为了一个心中的人,去夺人魂魄,真的对吗?我还害怕找不到子敛,更害怕找到他了,他会不喜欢我。我从来没试过这种感觉,像是在走一条不知道有没有终点的路。”
丁绯拿起了塌上的酒,仰头喝了一杯,眼中荡出几分愁思,显然是想起了往事。她勉强提起了嘴角,道:“看来无常罚得好,去一次人间像懂事了许多。所以你打算不去找傅子敛了?”
空言猛地摇头,脱口而出:“不,怎么可以。”
丁绯拍着空言的背,道:“知道害怕了,勇气才真正地可贵。别多想了,往后多加小心便可,有什么事还有我在呢。无常也只是吓唬你,不会真的让你去勾魂的。若你还想去人间,便去。若有一天不愿意去了,便回来鸟嘴宫,我和无常都还在。但若真的要去寻那个男子,还是先到崔判官那查查生死簿,看他究竟是死是活,才好做打算。睡一会吧,该是累了。”
空言点点头,奔波一路太累,不知不觉沉沉睡去,梦中那个少年的脸庞有些模糊,但空言不再只是一只百灵鸟,她追上去,用力地握住了少年的手,而少年终于回头看见了她。她不知后来故事如何,只能感觉到狂跳不止的心跳。那个少年究竟有没有握住她的手,还是转身走了,她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