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生前不孝,待母如婢,用狱火烤其心脏七七四十九天,在用铅球灌入其腹中,劳作十月。此人窃取贫苦人家的钱财,砍去四肢,放入油炸锅中,若有悔改之心,可归还四肢,若没有,便再来报告。此人…”
铉净像是诵读,平淡中透着狠毒。空言听着不禁幻想到那些极刑的画面,人们扭曲的脸,虚弱却绵长的□□,胃中已在翻滚,难受至极。她正想要逃离开,怀里的杏花刚好勾住了门,弹开的瞬间晃出了弧线,不轻不重的响了一声。
“是谁。”铉净朝门后看去,怒斥一声。一旁的狱卒终于憋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转身爬着逃了出去。
空言没有办法,将脸埋在杏花里,慢慢地挪了过去,小声道:“是我。”
铉净冷冷地看着空言,不作声。
空言被冻结的气氛震慑,口不择言道:“你这大魔头,刑罚又那么重,你怎么不自己试试,狱火烤心,然后扔去油锅里。纵使他们千般错,你这也太过分……”
铉净依旧不作声。
空言心悬着,心想,再不逃,恐怕暴风雨就要来了。她默默抬起脚,后退了半步,快速道:“对不住,那天泼了你一脸的墨水,你应该明白呀,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就不要生气了。好吧,你肯定不想看见我,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还没说完,空言转身往门外跑,突然觉得衣领一勒,动弹不得。
背后寒气森森,铉净不知何时已经拽住了空言的衣领,幽幽道:“原来你只抱歉这一件事。看来奈何桥上说的‘缠我一辈子’的话不假。”铉净手用力往后一扯,揽住空言的肩,顺势将空言转了身,稳稳地握住了她的后脑勺,杏花猛然落到了地上。
空言被迫凑近了铉净的眉眼,才发现他的双眸如玛瑙般透着蓝色的光泽,在深邃的眼眶中宛如遗失在山谷里的宝石,让人移不开眼。铉净的鼻息清晰可闻,一呼一吸间打在了空言的嘴上。
空言从未试过与男子这般接近,刹那脑海一片空白,双腿发软。
铉净轻蔑冷笑道:“怎么,疯婆子竟然害怕了?像你这种为了一个男人便舍弃自由,做事还不按规矩的人,不该这样就害怕。那日握着我的剑,说着情话,可比现在娇媚多了。”
空言听着,终于回过神来,羞得浑身发烫,却被铉净身上的寒气渗得发抖。她狠狠地瞪着铉净,用力推开他,大喊着:“魔头,你放开我!我才不为了那天的事情道歉,你这个魔头,拿着剑就要砍人,我……你放开我!”
铉净捉弄不成,怒气蹿上了双眸,手掌滑过空言的发髻,后颈,正要握上她的脖子。空言怎么也推不开铉净,心一横,反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往后一扯,两人的脸靠得更近,鼻尖碰触,吓得铉净双眼微睁,后退了两步。
铉净咬牙,低语道:“疯子。”
空言忙往后再跳了几步,扬起下巴,回敬道:“魔头。”
“原来这世上还有铉净震不住的人。”忽然,门外走进一个两丈高的巨人,披着佛纱,杵着锡杖,拿着一个绿色的宝珠,声音浑厚,震得空言耳朵生痛,忙伸手捂住,铉净也不禁皱起眉头。
地藏菩萨见两人痛苦,大笑起来,忙小声道:“刚在传送佛经,习惯了用法力说话。你可就是丁绯收留的百灵鸟?”
空言忙应是,道:“我叫空言。常听姑姑提起地藏菩萨,本早应该来拜访的。”
空言说话间不禁注视菩萨的眼,因他身形大于一般人,眼睛也相应大了一倍,容纳了万物,却柔美异常,眼角含笑意,正散发最慈爱的目光。
“有趣,有趣。老衲还是第一次见到铉净这般表情。”
铉净淡淡扫过地藏菩萨,双眉再次蹙起,薄唇紧闭,负手而立。地藏菩萨轻抚了铉净的头,道:“我佛慈悲,你请愿到庙里居住,戾气已比以往减去许多。我赐你‘铉净’的名字,可有认真参透?如今,既然舍弃了旧日名字,何不舍弃过去的愤怒。”
铉净寒气渗出,却未道一言,只挡去了菩萨的手,脸色似含着一股怒气。
菩萨并不恼,看向空言。
空言忙捡起地上的杏花枝,勉力一笑,道:“一时没想起日游神殿还未有人,摘了十四株,恰好多出一株能给菩萨。佛都道有缘,菩萨可不能不收。”
地藏菩萨满意地笑,细细欣赏手里的花,幸好这株杏花也大,在菩萨宽大的手掌里仍算秀气。地藏菩萨沉吟一会,转头对空言道:“可也送铉净一株,这花来自人间,正可清净人心。”
空言看了看菩萨手里的杏花,为难道:“已经没有了,刚已经到过惩罚司殿,放下了惩罚司的杏花,这下再没有了。”空言她左看一眼地藏菩萨,右看一眼铉净,进不是,退也不是。
铉净走回案上,冷冷道:“我不需要。你走吧,带着你的花一起消失。下次再见到我,你可没有这么好命了。”
空言正要回嘴,却听见地藏菩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盘腿就地坐下,对着空言道:“我给姑娘讲个故事,如何?”
空言一愣,抬头看向铉净,却见他似没有听到菩萨的话,兀自走到案桌旁,翻开了文书,好似屋里的另外两人早已离开了
空言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便也盘腿坐下,拉了拉菩萨的□□,道:“是怎样的故事?”
地藏菩萨笑道:“是铉净前世的事。他父亲是代国代王,娘亲是服侍王后的一个小婢女,姓氏完颜。代王虽疼爱完颜氏,但完颜氏身份低微,代王也从未提起给予封号和名分的事情。”
空言皱眉,问道:“封号有何用?”
地藏菩萨一愣,继续道:“有了地位,他的儿子才能堂堂正正地当王子。铉净是代国第七位王子,从小被冷落,根本无从谈起争夺王位。他被王兄打骂,被弟妹嘲笑,娘亲的宫殿里时常堆满马粪。但他十四岁就跟随父王征战沙场,严酷行事,震慑弟兄,最后得到了与储君旗鼓相当的地位。他暴戾的手段是用来换取母亲和妹妹平安的。”
空言回头看一眼铉净,他正低头写字,握着笔杆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微微颤抖。
“后来呢?”
菩萨轻叹气,道:“谋权之路难以回头,不是赢,便是惨败。他的妹妹……”
“够了。”铉净历声打断。
空言低下头,想来铉净应该是输了,才到了幽州。他眼里总是抹不掉的怒气,还有剑下的凌厉或许也是来自前世的恩怨。空言忽然心头涌起了怜惜之心。地藏菩萨指了指空言手里的花,问道:“姑娘可看在这个故事的份上,给铉净一枝杏花?”
空言尴尬一笑,“您给我讲这事,就是为了一枝杏花?”
地藏菩萨嘴角上扬,一脸神秘地道:“谁说不是呢?”
铉净放下手里的笔,看向地藏菩萨。
空言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想了半响,仍是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她灵光一闪,忙跑出房间,从路旁折了一株彼岸花。地府无花,只有彼岸花,但空言觉得它也不比杏花差,同样红艳动人,纤细的花瓣以不同的弧度勾起展开,是地府最热烈的风景。
拿着彼岸花,空言跑回房间,仔细地寻了花瓶,放到铉净的案上,插上了花,霎时房内多了一丝明朗。空言满意地看了看铉净,才发现他虽身量高大,却皮肤白皙,脸庞仍残留有稚气,怎么看也才刚到弱冠之年。
空言心头一颤,想到他争夺王位,到最后被杀害的时候,年纪竟然这么小。她埋怨道:“下次再给你送其他的,这次先这个可好。菩萨让你忘却往事仇恨,你又何必将这些恨报给无关之人。这么折腾自己倒吓跑了别人,整天沉浸在罚呀杀呀的,还不如去人间看看花开花落。”
铉净看着彼岸花,再看向空言,不过十几年华的少女像是老妇人一般唠叨起来,有板有眼地数落着自己。而地藏菩萨看向案上红花,却是摇头不语。
铉净眼眸微颤,缓缓地又低下了头,道:“若闹够了,便滚出去。”
空言听着这语气里的怒气少了许多,低头摆弄着彼岸花,几次想要开口讲话,却又咽了回去。铉净沉默半响,道:“还想说什么?”
空言感受到话语里并无怒气,喃喃开口问道:“明知道前路凶险万分,希望渺茫,你为什么还要去争?”
铉净一愣,道:“我的事与你何干,你的事问我又有何用?”
说着起身拍了拍衣袍,再未看两人一眼,笔直地走出了房间。
空言一愣,怒气上头,手拍下案桌,正要回头朝菩萨抱怨两句,却见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地藏菩萨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