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啊!”
伴随着鼓声,大地轰隆震动。
空言慌忙攀上城墙向外眺望,兵马扬起的烟尘淹没了人马,只能看到义军的士兵拿着云梯冲了上来,几十士兵推着撞车冲到了最前面,大石头从后方投向了城墙。
伍帆迅速回过神来,大喊:“娘的,快!拉起木幔,死守宇都!”
空言正想要跑下城墙,忽然被一个守卫兵一把摁住,他低头含泪道:“孩子,这里太危险了。带着你阿嫲从南风山上的小道走,有多远跑多远,知道了吗?”
忽然,空言幻成了一个强壮的大汉,一把推到了卫兵。原来方才卫兵背对着敌军,从空言的角度恰好看见了一块大石从空中飞来。卫兵看着空言,吓得脸青口白,瑟瑟发抖。空言再顾不上那么多了,幻回小女孩,冲下了城楼。
两军兵力太过悬殊,加上义军多年的攻城经验,宇都根本撑不了多久。
战争!屠杀!鲜血!这些年来,空言看过太多次了,每次从战场上收拾鬼魂,除了感叹,甚至学会了和无常用玩笑盖过内心的悲凉。但这次,她心脏抽痛,紧咬着的嘴唇渗出了血,无法想象这种悲剧是来自她一直心心想念的男子。
空言跑向城门,一路撕心裂肺地喊着:“放下武器,我们投降吧!开城门!不要反抗!我求你们了!”但声音淹在撞车猛烈撞击的声音里。空言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城内士兵一个个倒下,而伍帆也并非将军,不知道如何布局守城,一时局面混乱,向前冲的人鲁莽,向后逃的人惊慌。城外的士兵反而愈加士气高昂,号子整齐,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响。
空言一时慌乱不知所措,眼看着城门一声闷雷般巨响,被撞开了。城外士兵红了眼,面孔狰狞,拿着大刀便往城内跑,竟然绕过了卫兵,冲向的客栈和店铺。
忽然,一个人影从城楼下滚落,是伍帆!剩余的守城军看到了伍帆木楞无光的双眼,疲软不动的身体,都没了主意,本就是毫无杀气的老百姓,如今只能勉强挡着眼前敌人,再无心战争。
空言连忙跑去,跌跪在伍帆身旁,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救了。她抬头一看,傅子敛站在城门前,举起了义军的旗帜,边走边喊:“宇都的士兵们,投降吧!放下武器!我傅子敛保你们平安!”
红旗翻动,空言看不清楚他的脸。
宇都的士兵心里早已放弃了,纷纷丢下了武器,跪倒匍匐在地,似乎只求一个“活着”。空言稍稍松了一口气,停下了,终于停下了。
空言再抬头看傅子敛,却发现他没有放松,一把夺过了士兵的弓箭,拉满了,瞄准了空言的后方。空言顺着他弓箭的方向转头看去,城内仍然喧嚣,当铺被义军的士兵们翻得乱七八糟,老汉的尸体横亘在外,一些妇女被士兵们抓了出来,聚集在了街道上。
一支弓箭倏忽飞出,射中了一个义军士兵的手臂。士兵猛地放开了手里的妇女,捂着伤口,看向傅子敛,抽动着满嘴胡须的嘴角,怒道:“他奶奶的,你什么意思!”
傅子敛从空言身边走过,丢了弓,抽出腰间的纯钧剑,架在了士兵的脖颈上,冷冷道:“都给我放下武器,你们抢一吊钱,我砍你们一个手指,碰一个女人,我让你们那玩意断了,如果还敢杀人,那就不怪我送你入黄泉了。”
其余士兵们停下的手,看向傅子敛,咂嘴,轻蔑,一脸难以置信。
“我说不是吧,傅将军。”士兵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脖颈上的剑,干笑了两声,道:“你还年轻,不懂事。岑大将军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玩儿的,我们不抢钱,不枪女人,跟着你们干屁啊!真以为我们为了什么大义,什么国家。还是说赢了,能给我们个皇帝当当?我们可是拿命拼的啊。”
傅子敛脸色涨红,青筋凸显,道:“岑将军是岑将军,我有我带兵的方式。今日你是想抢,还是想死?”
士兵挑了挑嘴角,向剑锋凑上去,道:“没听过战场上,将军杀自己的兵的呀。老子奉劝你别做傻事,你杀了我,没有士兵会听你的。”
“是吗?那试试。”傅子敛眼中寒光闪过,握紧了剑柄,轻轻一划,士兵脖颈喷血,没来得及后悔便瘫倒在了地上。
空言惊讶得捂住了嘴,这是什么情况?
周围十几个士兵马上反应了过来,拿着刀冲上了傅子敛。傅子敛挥舞纯钧,忽而化身成白龙,灵活穿梭在士兵里,扫腿、翻身、冲刺,不到一瞬便处置了他们。
他脚踏尸体,挥着纯钧剑,喊道:“今日各位是都想亲自验证一下,岑将军为何让我挂帅,独自领兵吗?”
周围的士兵杀气渐弱,一片沉默,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空言抬头看着傅子敛,黝黑的脸庞和两鬓的胡渣和儿时的他太不同了,但那双眼,并没有被俊朗的剑眉所掩盖,仍然如月色般的澄澈,反而使一脸的刚毅和硬朗蒙上了温柔的雾气。
半响后,他的一双端凤眼终于有了些笑意,朗声道:“全军听令,就地扎营。李魁,带十人盘查人口、粮食和住所。天黑前向我报告。”
“是。”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爬到了头顶,影子一点一点地在拉长。营地里不时传来咒骂声,街道上人们惶恐未去,都在默默做事或低头哭泣。
空言默默地跟在傅子敛身后,只见他七拐八绕,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靠着墙根,解开了剑套,慢慢地伸展手脚,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空言按了按自己跳得太快的胸口,拣了地上一小石头,朝他脚扔了过去。
傅子敛睁开了眼,没有动,懒懒地转头看向空言,笑道:“你是刚刚在城楼上大喊的小妹妹吧,我刚刚有看到。你很勇敢。”
空言撇了撇嘴,捡起了傅子敛的剑,道:“你知道我跟着你呀,你毁了我的家,不怕我杀了你吗?”
傅子敛叹气,仰起头,抵在墙上,闭上了眼。空言以为他会说“就凭你一个小屁孩?”,没想到傅子敛慢慢转头,看着空言,道:“对不起啊,可是我已经尽力了。”
空言一听,心中不禁生了几分悲凉,讪讪地丢了剑,道:“我明白。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咳……咳咳。”傅子敛皱着眉头,压抑地咳嗽了起来。
空言这才敢仔细看了看他,方才心里慌张,全然没有发现他已经脸色发青,嘴里含血。空言心一揪,忙扶着他的肩,慌张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傅子敛摇摇头,缓过气来,坐直了身子,道:“没事,小伤口而已。”空言低头看了看,发现他左手捂住了小腹,正一点一点地流血。
空言倒抽一口冷气,道:“你受伤了干嘛还躺这?快去军营啊!”
傅子敛轻笑了两声,低声道:“你刚没看到吗,现在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受伤了,会很危险。等心腹将住处安排妥当了,我才能出去。所以拜托小妹妹替我保密了。”空言心里一凉,这算什么事情,将军不敢回军营?
“对不起,”傅子敛又叹了一口气,空言一愣,抬头看向他,“太没用了,第一次独自带兵,很抱歉到了最后,变成了这幅局面。如果再给我路上多哪怕一天,也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战死。只要再给一点点时间……”说着说着,咬牙切齿,重重地捶了捶地面。
空言想了想,这些军队是岑绝崖十几年来一点点的积累,这会子突然换了将军,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少帅,当然不容易服气。加上他们大多是地痞流氓,碰上的这个将军竟然要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不攻城,也不能抢钱财,满嘴说着他们听不懂的仁义和国家,只怕是更加愤怒了。
空言看着傅子敛懊恼的样子,他稍稍扁着嘴,皱着眉,挥着拳头泄气,忽然觉得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很相似,那个输给了娘亲会撒泼发火的少年。她仔细看了看子敛的伤口,担心道:“要是方才他们发现了你的伤势,一定会涌上来杀你,肯定要输的,真是好险。”
傅子敛狡黠一笑:“你倒挺机灵的。你知道岑绝崖吧,我可是他的爱将,他们不敢杀了我,顶多绑了我。但照我看来,他们一日到晚只知道喝酒杀人,没那个能耐,不然怎么让我这么个小子当然将军。”说着嘴角一勾,笑了起来,笑声朗朗。
空言愣了愣,原来,还是那个满脑子鬼主意,自信又孩子气的傅子敛。看着他的笑容,空言不禁也噗嗤笑了出来,忽然觉得心里放松了很多,油然而生了一种亲切感。
笑了半会,空言皱了皱鼻子,道:“大哥哥,其实我阿嫲不在这个城里,所以你不用和我道歉。”
傅子敛歪了歪头,问:“你一个人?”
空言尴尬地点了点头,道:“没见过爹爹,娘亲十年前也走失了,但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姑姑。”
“那很好,我也是自小没有了爹娘,但被人收养了。能活到现在,还算命好。”
这句话本没什么,但空言知道那场浩劫,反而觉得鼻子微酸,问道:“是那个叫岑绝崖的收养了你吗?”傅子敛摇了摇头,道:“应该说是她的夫人。我曾经流浪街头,抢过,也偷过。那时我恨这个皇帝,恨这个乱世,让民不聊生,食不果腹。有一个晚上,我实在太饿了,潜入了一处人家偷馒头,但竟然被主人家发现了。他把我拽住,骂我爹娘,一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我当时愤怒多于害怕,手里不知几时握住了小刀,冲向了他。”
空言呼吸一顿,慌忙问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