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绯轻笑了两声,道:“这个牌子最后也只是变成了这些小手段。阎罗是何其聪明,他引来了地藏菩萨,创造了勾魂的黑白无常,任命了四大掌司、十大阴差,划出了黄泉路,建造了奈何桥,幽州在掌司和阴差的严谨执法下井然有序,阎罗看似无权,实际还是用自己的办法掌控了幽州。”
空言暗暗惊叹,丁绯继续道:“如今幽州安好,拿出这个令牌,便会打破这份秩序,我不敢想象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但只要这个牌子在手,阎罗便多了几分忌惮,我也能自由一些。我想,或许这才是阎蜜真正的意思,她从没有一刻忘记要保护我。”
空言心中一股暖意,怀抱着丁绯,轻声道:“就像姑姑如今保护我一样。”
丁绯暖暖一笑,道:“雌魂令能给你在幽州的自由,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他,也认定了他还是你心里的人。那么,我把这个牌子交给你,让你可以自由出入幽州。只是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
空言一听,高兴地跳了起来,眉目展开,小嘴张开,紧握着雌魂令,险些流泪,不停地说:“真的吗?这真的要给我吗?我可以自由出入幽州了?”
丁绯莞尔一笑,清冷的远黛眉舒展了不少。她伸手举起酒杯,道:“谢谢你的酒。去吧,无需陪我。”
空言扑到丁绯怀里,紧紧抱了半会才起身,兴奋地往外跑,心里万分激动,双手颤抖,她捧着的是一份在幽州的自由。却不料,低头奔跑出鸟嘴宫时,空言一个趔趄,撞到了什么人。
她跑得太急,整个人摔到了地上,手里的雌魂令也啪啦地掉在了地上。空言没顾得上疼,连忙一把捡起雌魂令,却看见另一只手也正捻住了牌子,空言抢了过来,将牌子藏在了衣襟里。她惊慌抬头一看,原来是赏善司善渊,只见她眼中满是茫然。
“是空言吗?对不住,我看不到。”善渊不知该向着何处,只好稍低着头说话。
“我没事,是我跑太急了。”空言盯着善渊空洞的眼神,浑身僵硬。善渊藏在门后究竟听到了多少方才丁绯的话?她的耳朵又是何其灵敏,远远便能认出空言的走路声,何况刚刚空言是跑过来的。这前一刻才说了不可泄露这段往事,后一刻却碰见了她。
思量间,身后已经传来丁绯着急的声音:“是谁?”
空言捂住衣襟里的雌魂令,后退了半步,心狂跳不止。
善渊未有察觉,笑了笑,朗声道:“是我。”
丁绯走出鸟嘴宫,上下打量了善渊一番,护在了空言身前,道:“你来做什么?”
善渊未答,只低头一笑,道:“我昨日来鸟嘴宫,才听你说了不知道雌魂令是何物,今日便听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没想到阎蜜是这般苦情悲壮的女子,竟和我所知道的不同。”
丁绯呵斥道:“放下你的痴心妄想。”她忽而冷笑一身,倚在了柱子旁,笑道:“听闻前几日赏善司想和铉净合作,不知又想要扳倒哪个掌司,却料想不到铉净性子冷冽,堂堂赏善司竟被一脚踹出了惟愿庙。”
善渊一听,脸色苍白,却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模样,笑道:“哪个狱卒嚼的舌根,我非割了他们的舌头不可。”她低头想了想,转身对空言道:“你方才如此着急,可是要去哪里?”
“我,我去人间……找,找……”空言一时半会,竟想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善渊莞尔笑了,道:“我知道。”
空言愣了,“你知道?”
“我听闻你当初留在幽州是在找一个男子,名叫傅子敛。前几日,我听说一个也叫傅子敛的男子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军,看来也是一表人才,赏善殿正在调查他的善行,如果真的是个大义大忠的人,得记录在案。我想,这个傅子敛就是你的傅子敛吧。”
空言霎时脸红了,喃喃道:“什么我的……”丁绯盯着善渊,声音不大不小地哼了一声,吓得空言背脊一冷。
善渊爽朗地笑了,登凤髻微微颤动,道:“可有差事去人间了?我倒有一件事想你帮忙,既能让你去人间,也能分担一下差事。你可愿意?”空言半张着嘴,慌忙道:“不,不用。”
善渊皱了皱眉,厉声道:“我是第一次找你办事,你却这般推脱,难不成我这一个幽州掌司还说不动你了?这话说到阎罗那里怕又是一番争吵了。”
空言心跳漏了一拍,摇头摆手道:“不是,我没这个意思。”说着朝丁绯看了一眼,只见丁绯打量着善渊片刻,从空言手里取回了雌魂令,收入了自己的袖中,对空言道:“无碍,既有了差事,你便去罢。”说着没等空言反应过来,便转身走入了屋内,两三步便不见了人影。
善渊忙捧起空言的手,笑道:“那太好了,赏善司的差事是调查一个人的品行,你想做多久都可以,我默许你去找傅子敛,如何?”
空言轻轻叹了气,道:“好”,心想着虽猜不透这两人的心思,但横竖也是个去人间的借口,只是可惜了,这刚到手的“自由”瞬间变被收走了。
善渊道:“这个人名叫柳仕清,是平国人,听闻他年少成才,才智过人,精通医术。近来,他想要投奔义军,便从家乡出发,一路行医,最后到了後朝槐仪城,待了一个多月,最后真被他料中了义军会来,现在已经投奔了岑绝崖。傅子敛这几日也从宇都行军到槐仪,和岑绝崖会合了。你可以随他去见傅子敛,怎么样?”
空言稳下心来,笑道:“好,谢谢。”善渊道:“我偶尔得派狱卒找你,你把查看得来的信息告诉他便可。”
空言点点头,抽出了善渊紧握的手。
空言跟着善渊的狱卒到了槐仪城,才发现人间已到的北风呼啸的时节。
空言呼出了一口雾气,抬头看着足足三层高的客栈,桃花心木雕花的门檐,清水石砌的台阶。客栈虽然门庭冷清,依旧一派富贵清雅的气象。空言迟疑,觉得十分奇怪,据狱卒所说,义军的军营安置在了城外,但这次岑绝崖却一反之前与士兵们同甘共苦的作风,带着夫人住进了客栈。
狱卒铁青着脸,道:“走。”空言对狱卒翻了个白眼,迈开步子,快步走进了客栈,朝着最喧闹的房间走去。
刚迈进房间,空言便听见一妇人喘气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狱卒指了指里面,空言忙快步走进屏风内侧,原来甄夫人,只见她脸色苍白,冷汗不止,捂着胸口,剧烈地呼吸,却似乎得不到一丝的空气。岑绝崖颤抖地抱着甄夫人,满脸涨红,眼角泛泪,不停轻念着:“辇儿,辇儿……”
傅子敛跪在床前,紧握着甄夫人的手,不知所措得双手微微发颤。一旁站了一个涨红了眼睛的将军,空言记得在刘段衡的事件里见过他,叫做司马无畏。
“让她平躺,快!”一位白衣男子声音冷静,岑绝崖闻言抬头看了看他,颤抖而慌忙地轻轻放下了甄夫人。狱卒指了指那个白衣男子,冷冷道:“就是他,柳仕清。”空言刚点头,狱卒疏忽便不见了。
柳仕清一手探着甄夫人的脉搏,一手捏开了她的嘴查看舌苔。他解开了自己的包袱,取出银针,将银针从榻旁的烛火上划过,快速地扎在了甄夫人两条前臂掌侧,手腕下方处。紧接着,他翻开被褥,挽起夫人的裤管,把银针扎在了两个膝盖上约两寸的位置。
空言对甄夫人的印象极深,之前看她自如出入军营,与夫君共赴战场,心里觉得羡慕,但如今她竟然病得如此突然。空言走近两步望去,见甄夫人呼吸减缓,但反倒像是没有了力气一般,软软地□□着。
岑绝崖着急道:“怎样了?”
柳仕清将甄夫人扶起,虽没转头,但沉稳应道:“请各位先出去屏风后等着,都是男子,在此处不方便。”傅子敛一听,迟疑了一阵,半推半请地让司马无畏和岑绝崖出去。
空言想起自己的朱砂吊穗能护住阴气,连忙取下放到甄夫人手中,与她一同握住。她低喃着:“握住,没事的。”甄夫人似有感觉,也回握住了吊穗,紧咬的唇瓣锁住一丝倔气。
柳仕清从背后握住甄夫人的衣领,闭起眼睛,一把拽下衣领,道:“夫人,得罪了。”他精准地用手指测量位置,把银针推入了脖颈之下,脊骨两侧。
过了半晌,空言见甄夫人脸色渐渐有些血色,刚松一口气,忽听见北风吹得窗户啪啪作响,屏风外的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吵了起来。
司马无畏声音十分着急,道:“大将军,甄夫人二十几年来与你相伴,一路走来,为义军打点前后,决不能丢下她不管啊。如果发兵,夫人必定要跟着奔波,难保会再度发病。”
傅子敛的声音似乎平静些,却隐约听到了哽咽,他道:“由不得迟疑了,得发兵,最好带上甄夫人立即发兵攻向洛阳。一则,虽然皇帝已经出逃,但朝中将军和贵族已经意识到大难临头,必定与我们殊死一搏,等他们聚齐兵力,我们就来不及了攻进京城了。二则,由于甄夫人上次的病发,您已经在鸣谷城放走了檀将军一次,如今他军队不知逃去哪里了,如果我们再慢一步,后患无穷啊。”
没等傅子敛说完,便听到一阵衣服的窸窣声和司马愤怒的喊声,最后桌子被拍得震响,司马无畏声音无力,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很对。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