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心里一阵发苦,他本来只是想顺口转移个话题,没想到正好撞上了乔茜犟脾气发作。眼下他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着那家工坊的原谅,但转念一想,这明明是他家自己说出的话,那倒也怪不得自己了。
那家夸下海口的炼金工坊就在餐厅对面,只是直到罗夏站在了这家工坊前才猛然惊觉,这家炼金工坊似乎有种与它那宣传格格不入的寒酸与卑微。
与这条街上其他的炼金工坊相比,这家工坊格外的小,而且非常破旧,就像一个瘦小的流浪汉夹在一排盔甲铮亮的禁军武士中间。粗重的管道与简陋的铁皮歪歪斜斜的挤在一起,落满了厚厚的铁锈,屋顶上挣扎着透出几根冒着黑烟的长烟囱,里头偶尔传来一声艰难的齿轮转动声,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挂在门口的招牌已经被烟熏得发黑,罗夏费了一番力气才认出上面的“喷嚏炼金工坊”几个字。
肮脏,逼仄,破旧,沉默。这是一个非常容易被忽略掉的地方,罗夏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里的。若不是他无聊时看的那一眼,他想他绝不会进去这种地方。这里太不起眼了,他应该像街上偶尔有注意到的人那样,因为它那不讨喜的外形而远远避开,随后在记忆中将它像污渍一般擦除。
只是如今他已别无选择,他无奈的看着那块罪魁祸首的牌子,上面写着“本店推出新款炼金魔像,足堪与一位十级战将一较长短,欢迎列位进店参观”。
真是好主意,用这种手段来吸引客户,为什么不直接写能干掉一个魔导师呢?罗夏在心中讽刺着。
乔茜冷冷看了一眼这座“喷嚏炼金工坊”,丝毫不为那糟糕的外型所阻,毫不犹豫地踏上台阶,一伸手推开了那扇连图案都模糊了的大门。
大门发着不情愿的声音吱吱呀呀的打开,一股陈旧的味道裹着灰尘扑鼻而来,罗夏厌恶地捂上了鼻子,再次纳闷闹市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处地方。
即便现在是正午,工坊里依旧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罗夏正要迈步走进去,一阵尖利的铃声忽然在两人头顶上叫了起来,本就因这奇怪的布置而神经紧绷的罗夏立刻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有客到来的提示。
随着铃声一响,房间四面的蜡烛忽然同时亮了起来,昏黄的烛光勉强填满了这片空间,罗夏和乔茜走进了房间当中,身后的门自动关了起来。罗夏下意识的靠近了乔茜一些,这才感到安定了许多,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客观来说这工坊里还算宽阔,远不像外面看起来那样狭**仄,但在可见的范围内,这里却拥挤了一个高到奇怪的柜台,两个堆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台子,以及三面几乎抵住了天花板的黑色柜子,柜子外还架着几把木梯子,以方便到高处取东西。本还算宽阔的空间,在这种布局下便显得拥挤了一些。
这里看起来平平常常,甚至根本看不出在卖什么东西。于是罗夏的目光盯向了那在光线找不到的地方,罗夏凭直觉感到了那里仍有空间,于是他的目光继续顺着柜子继续往前探索,一直延伸到深处没被烛光照亮的黑暗中,紧接着他的瞳孔一缩,随即面色露出一阵狂喜。
里头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看到了黑暗中那一具高大的银白色炼金魔像。
这具炼金魔像要比平常所见的魔像高大一些,几乎达到三米左右,体型也要庞大得多,不过虽然大,但这台炼金魔像却并没有什么臃肿的感觉。这台魔像无论身体比例还是整体线条,都和其他魔像有着一些差别,然后就是这些差别,让这台魔像拥有了一种独具特色的美感。这是一种因力量和简洁带来的美感,而不是靠夸张的造型或某种噱头,和它一比,罗夏觉得外面那些造型夸张的魔像简直像一场不堪的笑话。
它那仿照人族设计的身体上覆着厚厚的铁甲,在铁甲上,一片片铁叶子却以肉眼难见的幅度微微开阖着,仿佛在呼吸一般。一只粗大的手臂上直接连了一柄巨大的大剑,罗夏注意到剑刃上似乎有着许多锯子一样的尖刺。而它的另一只手臂上则是空荡荡的,只露出一个黑黑的洞口。
虽然这只是一台炼金魔像,但罗夏看着它一动不动的庞大身影,无形中却从那个没有灵魂的钢铁躯体上感到了一种压迫,以及一丝凌厉的、冰冷的杀意。他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个钢铁巨人动起来会有怎样恐怖的场景。
一个完全为了杀戮而生的机器,这一刹那间罗夏突然明白了炼金魔像真正的意义。而此前见过的那些魔像,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一堆笨拙而粗糙的废铁。
罗夏几乎下意识地便向那个杀戮机器走了过去,他想要在好好看看这不凡的炼金魔像到底还能带来什么惊喜。刚迈出一步,他的左肩立刻被一只手按住了,他回头,发现乔茜也正看着那具炼金魔像,眼睛中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另一侧的黑暗中响起,声音不紧不慢,频率却有些怪异。紧接着,罗夏就看到一个矮小的绿色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浮出。
一只地精?!
这个喷嚏炼金工坊竟然是一个地精开的?!
罗夏眼睛一眯,心中快速活动起来,猜测着这个地精与姜克的关系。
那只地精从黑暗中出来之后也不理两人,径自向着那柜台走去。那柜台是如此的高,站在上面已经可以平视那具魔像的眼睛了。柜台后面放了一把同样高的四脚椅子,椅面不大,四只椅子脚为了保持稳固却异常的长,看起来怪异无比。
罗夏正好奇这地精要怎么上去,却看到了地精走到了椅子的另一边,正艰难的通过一架隐蔽的梯子慢慢向上爬,看那梯子的外形,显然是为这只地精准备的。
罗夏心中暗笑,地精果然是骨子里极高傲的种族,尽管身材矮小,却偏偏喜欢站得很高,通过俯视来获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感。
那地精虽然看起来爬得异常艰难,但实际速度确实非常快,只片刻间那地精就爬上了那高高的柜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两人,用一种迟缓而傲慢的语调开口道:
“请问两位贵客到喷嚏工坊需要买些什么?”地精的声音很尖,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极为刺耳。
罗夏首先想到的就是问问它那个魔像怎么卖,然后乔茜先了他一步开口:“我看到你门口的牌子了,上面说你们的魔像能够打败一名十级的战将,对吗?”
“没错。”地精的语气冰冷。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是一名十级的战将,不如让我来检验一下这个魔像的威力,如果真如你们说的那样,那我就把它买下来怎么样?”乔茜微笑着说道。
罗夏一脸惊诧的看着她,刚才她明明还说炼金魔像这种东西没前途,不准自己碰炼金魔像,怎么转眼就自己准备买一个了?
女人啊······罗夏心中暗叹。
“不允许检验。要么买,要么······出去。”地精听到乔茜的请求,面上露出了一种厌恶的神情,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个“滚”字咽了下去。
乔茜脸色渐渐变了,冷笑道:“既然有本事在外面夸下海口,凭什么不敢让人检验,难道你们的魔像是假货吗?”
“假货?!”地精的声音忽然尖利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乔茜:“你竟敢说我们卖的是假货?!蒸汽在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污蔑······从来没有!地精出品的炼金产品从来不屑于弄虚作假,你们人类才擅长这样,仿制地精的产品不说,还在其中偷工减料,简直是在亵渎伟大的炼金科技!”
“可伟大的炼金科技并没有帮助你们从底特里走出来,不是么?”乔茜耸耸肩,并没有因为地精的说法而生气。因为这地精说的确实是事实,可乔茜没兴趣在这个问题上和它辩论下去。她的目的是来打架的,于是干脆利落的直戳了地精的痛处。
地精果然暴跳如雷,大吼道:“那是因为那群卑鄙的精灵,炼金科技的光芒不会永远尘封于黑暗······”说到这里地精忽然略带慌张的住了口。然后猛然开始对着乔茜大骂道:“出去!你这个恶毒的人类,你的心灵和你的外表一样丑陋!快和那个人类小子一起滚出去,喷嚏不会和你们做任何生意!”
“你,说,我,丑?”乔茜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那双好看的眼睛如今仿佛要喷出火焰,身后缎子似的黑发无风而扬。
罗夏虽然有一丝奇怪这地精怎么火气忽然那么大,但不得不说,这地精确实很清楚如何激怒一个女人。
乔茜直直指着地精,面上杀气腾腾:“老青蛙,我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
那地精面色突变,陡然站起来,手指颤抖着指向乔茜,“你这个丑陋的母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喷嚏说出那个词?!”
“是吗?我就是说了,老青蛙。”乔茜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你会后悔的!”地精尖利的嗓音颤抖着,显然气得不轻。它恶狠狠的看了两人一眼,往黑暗中一招手,尖声道:
“桃心!我的宝贝,快醒过来,让这两个人类滚出我的工坊!”
随着它的呼唤,黑暗中那个高大的魔像眼中忽有红光亮起。乔茜不易察觉的一笑,伸手将罗夏推朝了一边。
罗夏被推到了柜子边上,还没等他站稳,便感到地上有些晃动,接着便听到一阵阵钢铁摩擦的声音混合着齿轮咬合的声音响起。他伸手扶住了柜子,一抬头,看到黑暗中涌起一堆白色的蒸汽,随后那台炼金魔像渐渐从蒸汽中走了出来。
乔茜静静的站在原地,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台炼金魔像,样子就好像罗夏在科德街上观赏那些炼金魔像那样。
地精不知何时爬上了那高高的柜台,得意的对着乔茜笑道:“人类,怎么样,你现在还想检验吗?哈哈哈哈······现在仁慈的喷嚏也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只要你立刻向喷嚏道歉,向伟大的炼金科技道歉,然后滚出工坊,喷嚏就不追究你们的无礼。”
“要打就打,你这老青蛙话怎么那么多?”乔茜懒洋洋的看着他,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你······你简直······你一定会为你的自负和无礼付出代价的!桃心!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地精的脸完全扭曲了,变成了深深的暗绿色,不知道为什么,罗夏忽然想起了河边树桩上的苔藓。
那台炼金魔像动了,一瞬间就冲到了乔茜面前,然后重重的将那把巨剑斩下。
好快!这是罗夏唯一的感觉,他甚至能看到炼金魔像拖出的道道残影。只是如此庞大的一台魔像,怎么会如此迅疾和轻盈,这种突兀感就好像完全重量一样,罗夏没见过炼金魔像战斗,但他下意识的觉得那些炼金魔像绝不会有这种速度。
等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斩下,乔茜却不见了踪影,罗夏完全看不清她是如何移动的。再出现时,乔茜来到炼金魔像的身后。
乔茜淡淡一笑,手上升起一层红色光芒,看样子正要进行攻击。然而下一刻,她的脸色猛地一变,整个人急剧向后退去。
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突然一道巨大剑影横扫而过,势若千钧。刚才若是退得慢一些,只怕已经被拦腰斩断了。
罗夏看得面色煞白,他清楚的看见那台炼金魔像先前那一剑并没有完全斩下,而是在落到一半时忽然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动作突兀的转向,横着扫了过去,这才造成了出其不意的效果。这哪里还是那些呆板笨拙的魔像,明明就是一个狡猾的高手。
逼退了乔茜的炼金魔像再度发起进攻,一时间,罗夏只见那台银色魔像以一种完全以体型不匹配的灵巧,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暴风骤雨似的攻击着,房间中全是大剑挥砍的破风声,绵密得像一场大雨,但只要轻轻被擦到一下,那绝对是身死命殒的下场。
更让人惊怖的是,那个魔像竟如一个真正的武者一般,攻势连绵不绝,甚至还会刻意露出一个破绽,等乔茜想要利用破绽反击时,却总会遇到那突如其来的大剑。而乔茜也进行过数度反击,但每到她那白皙的拳头击中的瞬间,炼金魔像的身上的铁甲总会如海潮般起伏了起来,将那一拳的劲卸下大半。
情况凶险至极,罗夏紧紧靠着身后高高的柜子,手心中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乔茜不停的闪躲退避,心中陡然升起一个让自己感到害怕的念头,难道连乔茜也不是这台炼金魔像的对手吗?这台魔像的恐怖实力他已经有了直观的认识,说能战胜10级的战将简直是太谦虚了,而且他可记得这台魔像另一只手上的武器可还是动用呢。
“怎么样?桃心的味道不好消受吧,你不是要检验它的战斗能力吗?你不是看不起伟大的地精科技吗吗?哈哈,现在你投降可还不晚,待会儿你的小命可就不一定留得住了。”地精悠闲的坐在那个高高的柜台上,一双细细的腿在空中晃荡着,神色中说不尽的得意。
“哼!”乔茜冷哼一声,闪身避过了炼金魔像的一剑,却并没有再往后退了。清冷的脸庞上升起一道寒霜,整个人气势猛然攀升,随后竟向炼金魔像冲了过去。只是她的身形比起炼金魔像实在太过渺小,几乎就是婴儿与巨汉的区别,罗夏很怀疑就算被她打到了,痛得会不会是那坨大铁块。
砰!房间中猛地一晃,无数灰尘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呛得罗夏直咳嗽。烛光在墙壁上摇摇晃晃,似乎转眼就要熄灭一般。与此同时,罗夏头上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罗夏挥开浮灰,抬头一看,震惊的发现乔茜那一击竟将整台炼金魔像打到了那个同样高大的柜台上,刚才的震动赫然是那台炼金魔像撞到柜台上引起的。罗夏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乔茜,再看了一眼那个双眼红光熄灭,状若萎靡的炼金魔像,喉结猛地一动,心中再次坚定了以后千万不能惹她的念头。
那柜台不知究竟什么材料做的,在这种冲击下竟没被直接撞碎,只是多了一些凹痕。不过在上面坐着的地精就惨了,在这恐怖的撞击下,它差点被从上面直接震了下来。幸运的是千钧一发之际,它两只手紧紧抓住了柜台的边缘,这才避免了摔死的命运,只是如今它整个身子在空中坠着,样子凄惨无比。
乔茜笑嘻嘻地看着地精在空中挣扎,说道:“哎呀,看来你那伟大的炼金科技一点都经不起检验嘛。”
地精哪有功夫搭理她,一边尖叫着,一边奋力的往上爬。
乔茜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坠在半空的地精,忽然露出一个坏笑,背着手,迈着舞蹈一样的步伐慢慢走了过去。
“原来你还有喜欢挂在高处这种爱好啊?真是少见,不过这个柜台才三米高,恐怕不能让你尽性吧。要不我帮你一把?”乔茜抬起头看了一眼工坊上高高的横梁,“我看天花板上就很不错。”
“不!不要!你别过来!你这个魔鬼!”地精拼命挣扎着,身子颤抖得厉害,显然有些体力不支了。
就在这时,罗夏忽然看到坐在地上的炼金魔像眼中红光一闪而逝,随后一只手悄悄举了起来,露出那个黑洞洞的洞口对准乔茜。罗夏心中顿时一阵心悸,大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洞口中红光乍起,一道细细的火舌猛地从那个洞口喷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火焰的高温让罗夏即便离得老远也感到一阵热浪袭来。而那时的乔茜离它不过短短数米。
就在火焰即将扑到乔茜身上时,乔茜身影再度消失了,火苗直蹿到了门口,在地上烧出一道长长的焦痕。而在这时天上亦有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那只地精终于支持不住,手一滑从高大的柜台上落了下来。
高大柜台的劣势此时显露出来,这一下若摔到地上,那地精大概下半辈子得在床上度过了了。
就在它快要落地的片刻,一个鹅黄色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它的下方,双臂一伸,准确的接住了地精,正要刚逃过一劫的乔茜。
即便被乔茜接住了,可过度惊恐之下地精竟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那因惊吓而变得惨白的脸挤作一团。更要命的是它那尖叫声一直不停,尖细且悠长,刺得罗夏耳膜生疼,天知道这么小的身体到底哪来的那么大肺活量。
“吵死啦你!”乔茜毫不客气的将它直接扔到了地上,随后一闪身来到了那台炼金魔像身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台炼金魔像突然头一歪,眼中红光再次黯淡了下去。那道火舌失去了后力,转眼消失无踪,那个烧红了的洞口中只有一缕轻烟冒出。
被从手中扔下的地精发出最后一声尖叫,随后戛然而止,也许是最后的落地让它意识到了什么,它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疑惑的坐了起来。结果一抬头正好看到乔茜在它面前笑嘻嘻的看着它。
地精啊的尖叫一声,手脚并用的往后缩了一段距离,“别过来!你别过来!”
“喂!姐姐我可是刚救了你一命,你们地精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乔茜的话让地精明显怔了一怔,随后在它的眼中渐渐露出回忆与思索之色,它不确定的看了乔茜几眼,接着目光又盯上了乔茜衣裙的一角,那里有一道手臂长的焦痕,就好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终于,它面色复杂的移开目光,不情不愿的站起了身,面对着乔茜,嘴唇几次张开又合拢,显然内心颇不平静,乔茜也面有得色的看着它,一点也不着急。
就在这时,门口那尖利的铃声忽然再次响了起来。大门不情不愿的再次打开,一道光亮透了进来,却又在下一刻被一堆身影牢牢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