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
向七早早起床,不敢惊扰到躺在身边的男人。
她穿好衣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
后院中早有伙计劈好了柴,架起了火。几个大缸中翻滚着热水。
后厨那位心热的厨娘刚烧起了锅,看到向七的身影,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道:“姑娘,你怎么又来了。我早记下了,你家那位公子早上要吃混了药的杂粥,不会弄错的!再说了,你可是住店的客人啊,有什么事情你让楼上的伙计传个话,何苦自己跑一趟呢,瞧这里这里烟熏火燎的,一会儿粥好了叫人给你送上去。”
向七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大娘,还是让我来吧,公子吃惯了我做的粥。”
厨娘没再推脱,只是念道:“你家公子每日早上要吃药粥,还要泡药浴,脸色却还是差的紧,他这是病入膏肓非得要入林寻什么神药吧。不过……藏雾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我看他那虚相,”说着她摇了摇头,重重地道:“够呛!”
向七勉强笑了笑:“我家公子他……吉人自有天相。”
“姑娘,要我说,你可得为自个儿好好考虑考虑。”厨娘的胖脸凑了上来,声音神秘了起来,“我有个侄子,长得一表人才,过了年就二十了。他是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要家世有家世啊!哎,你先别忙着拒绝,改天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你就……”
向七转身便去淘米,不想再听。厨娘却贴着她跟在身后不住地念叨:
“真的,依我看啊,你那公子非得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你一个姑娘家,可……”
向七突然回过头来,杏眼瞪圆了,怒视着厨娘。
这陌生的表情倒吓厨娘一跳,她讪讪道:“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我只是……只是……”
“大娘,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不过,公子真的不会有事,不会的。”向七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和善与温顺,语气恭婉轻柔,“就不劳您费心了。”
景沐之坐在木桶中,紧紧抿着嘴唇,不知道想着什么。
向七轻轻擦洗按摩着他皲裂的脊背,让药汁浸入皮肤。
“怎么样了。”景沐之低声道。
“又扩散了。”
“又扩散了。”他喃喃道,“那个人说:‘藏雾林中自有答案。’可我入林以后,又该如何去寻找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
“路?呵。”沐之眼睛向斜后方瞥去,恍然惊道,“我的肩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视线可及之处,他的右肩一角竟也粗糙开裂,透着一层浅褐,仿佛干瘪的树皮。
“昨日才扩散过来的,”向七柔声道。
“我还不能死。”沐之愣了一会神,忽然把整个脑袋都沉进了水里,水面上冒出了一连串的泡泡,不多时他又猛然钻出,溅起一片水花,“等我回来,不论有没有得到答案,我都会回家一趟。”
“嗯。”
“小七。”
“啊?”
“没事。”
晨曦的日光从窗口打在床上,映亮了男孩秀气的面庞。虽一直没有苏醒,这一夜他睡得却还算平静安稳。
孙大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其实并没有几样东西值得收拾,与妻子一起,准备好出发了。
孙谷本住在隔壁房间,他一早吃过了客栈备下的饭食,便匆匆过来了。面皮黑黄的女人不住地叮嘱着他种种琐碎的事情,生怕他照顾不好病中的儿子。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孙大开门,景沐之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好似背了个龟壳一般,正立在门口。
几人知是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并无多话,一同下了楼。
众人方走不久,床上的男孩突然有了动静。他好似做了噩梦一般,脑袋挣扎着左右摇晃,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额头满是汗水。他嘴唇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无法细辨。
客栈门口,向七把怀中一个装满干粮药物的包袱交给孙大背着,又把一个塞着油布铁锅的包袱递给了孙大嫂。
孙谷只是拍了拍孙大的肩膀:“哥哥,嫂嫂。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麦麦的。”
景沐之默默看着向七,欲言又止,转身要走之时才做贼似的塞了一件东西进了小七手中,低声要她回去再看。
小七满心疑惑,正要开口相问,沐之却没有给她机会,与孙家二人一道,转身便走了。
房间中,病中的男孩猛然惊醒,汗水从他额头涔涔而下。他一掀被子,便要下床,却虚弱地站立不住,瘫倒在地上。
“复……青……会!”男孩咬着牙关挤出了这几个字,挣扎着向门口爬去。他一定要找回爹爹娘亲,不能……让他们被那个怪人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