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虫鸣四起。
“怎地去了这么久?”
景沐之一回来,便见等急了的女人问道。
景沐之把花豹的头颅放下在女人跟前,心里竟也有些激动。他虽不甚喜欢麦麦这个孩子,也对他的身世有所怀疑,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打乱原先的计划提前入林,便是知道如若没有自己相陪,孙家几人,几乎不可能在林中活过十天,那孩子也根本不可能得到救命的药草。
女人疑惑地看着沐之身手在猎豹头颅中掏去,摸出一株带着红白脑浆的草来。
“螺……螺心草!”她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声音又尖又哑,颤抖得她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孙大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腿一软竟跪倒在沐之身边,他宽阔的脊背一抖一抖,就这样伏地痛哭了起来。
景沐之一时间五味陈杂,没有做过父母的人很难体会到对孩子的那份感情。
他突然想到,自己失踪以后,母亲也许也是这般泣不成声。
他捏紧了拳头,不知不觉中,指甲扎进了皮肉。
将药草与脑浆同时装进一个精致的瓷瓶中后,女人颤抖着把那瓶子揣进了怀里。
瓶子是重金从点和堂所购,可保其中之物三月不腐,若不是螺心草药性的流失与腐败无关,即使容器品级再高,也无法长久保存,否则这种品级的药草,点和堂定有售卖。
心上的重担终于被卸下,孙氏二人喜不自禁,睡前还商量着回程的事情。
空地里又只坐着沐之一个人了,他望着噼啪作响的篝火,怅然若失。
螺心草已经找到了,它的生长之地,百草经注中也有提及,只要按图索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母亲所需的冰丝草呢?
能让景谦之在南疆发下悬赏,可见他这个“武朔侯”已经走投无路,不得不病急乱投医。
二哥的背叛,让沐之恨了他八年。可无论对他再怎么痛恨,景沐之也不能否认二哥的本事。八年来,他常常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听说他投到了赵元帅的门下,听说他得到了夏皇的器重,听说他出征北狄,大胜而归。
沐之年少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梦到手刃这个叛臣贼子,有时候甚至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便有朝一日能过亲手了断了景谦之的性命。
可现在他想回家的时候,却陷入了迷茫。
他掏出那张已经被自己揉摸得薄如蝉翼的悬赏来,借着跳跃的火光细细研读。
这些日子来,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图里冰丝草的模样和特性,已经烂熟于心,可藏雾林广袤无比,若是没有大致方位,如何能找得到它。
母亲……
一阵夹杂着湿气的冷风袭来,微弱不堪的篝火悄然熄灭。
景沐之眼前骤然空无一切,唯有周身厚重的黑暗与他陪。
子夜,降临了。
一夜无事,夜尽天明。
“婆娘,你胡子,多了……”清晨孙大醒来,感觉自己的头脑不是十分清醒。他蒲扇大的巴掌揉搓着眼皮,一开口便是这话。
“要不是儿子有救了,老娘心情不错,非打断你……你……胡子,怎么……还有鼻子……”
“什么胡子,鼻子。”孙大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陡然咆哮道,“怎么,长……长!”
接着他摸到了藏在胡须下的鼻子嘴巴,又是一声粗喝:
“我,的脸……好像,好像……”
女人从朦胧中一下子醒来,跌跌撞撞地从帐篷里钻出,却见外头浓雾弥漫,一片白茫茫。她冲到了旁边一个紧挨着断层岩石的水畦边上,低头一映,尖叫了起来。
这一叫,惊起了一片飞鸟。
景沐之正蹲在这片小小的水畦对面洗脸,一抬头,着实吓了一跳。孙大嫂一张嘴,嘴角几乎咧开到了耳边,露出了上下左右四颗略长而尖的獠牙来。
与她一比,沐之两只有些僵硬的手,似乎不算什么。
“啊——”孙大嫂又是一声尖叫,石破天惊,“小穆你的手……怎么变成……树……树枝了!”
“我们遇到麻烦了。”景沐之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痒得厉害,也哑得厉害,“只是不知道……这兽化,怎样中的,如何能解。”
“噗嗤”几声,赤裸着上身的孙大从帐篷里站起,魁梧的身躯直接顶烂了他昨晚辛苦搭建的小窝。
女人惊恐地望着他,才发现站起身子的他比昨日高了不少,肩膀也比昨日宽阔了一倍有余。他的胡须头发炸成毛绒绒的一大片,嘴巴鼻子也带着不同寻常的弧度。
“毒,有毒!”孙大的每个字都仿佛是低吼出来的,带着隐隐的嗡鸣。
景沐之又一撩水,泼了自己一脸。自从方才醒来发现几人身体得不对劲后,脑子就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混沌暴怒,唯有清凉的水流浇到脸上,才能激得他精神为之一振,脑袋清醒一些。
“吃的喝的,绝对无毒。若有问题,蛊虫便会示警。”沐之哑着嗓子道。
“你——嗬——骗我们!是你——嗬嗬……害……中毒!”孙大在雾中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瞪得溜圆,浑浊的眼白上黄中泛红,血丝密布。
景沐之看不分明他的脸庞,却从声音上听出了野兽的嘶吼。他缓缓站起身子,混沌中一股怒意升腾而起,嗓子却又疼又哑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若……咳咳……担心我害了你们,那便各走各的!我到要咳咳咳……看看,没了我,咳……你们能活几个时辰!”
话刚出口,他自己便觉得大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