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端着酒杯有些出神，思忖了半晌，又把酒杯放在桌上，这一下微微有些重，杯中酒竟也泼了一些出来。“你们可知当今圣上最为宠信的是谁？”
李轼不明白李白为何说这些，看看旁边几人，俱摇头不知。
“当今圣上最为要好，最为宠信的就是他的十六弟，也就是现下的永王。永王生母乃是太子太师、故工部尚书郭虚己之妹，在永王幼年时就已经亡故。永王便是由他兄长也就是当今圣上带大的，两人虽是兄弟，其情更甚。两人历来亲密无间，关系远超其他手足。永王之才亦是足矣匡扶乱世的，且永王为人也是勤勉宽厚，这样的人又怎会起兵叛乱呢？”
说道此处，李白这才想起面前这杯酒尚未饮下，仰头喝掉，又说：“且永王节制四镇，为江陵郡兵马都督乃是太上所封，圣上即位之后并未撤销，反而赐节鼓励。永王安能不知？我觉得永王并无拥兵自重之意，实是一心为公。”
“若是如此，谣言伤人却也不可不防。三人成虎，圣上远在灵武，身边若有小人，只怕会对永王不利。”雷敬言常年行伍，知道军中就有派系争斗，争斗起来，往往会牵连许多人，很多勇武之士没有伤在敌人的刀箭之下，反而死在派系的侵轧之中，而朝堂斗争更甚于此，她自然深知其中利害。
李白叹道：“然也，不可不防啊。嘿，这个倭人倒是不可小觑啊，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在刻意挑拨。我得仔细盘查盘查他的底细。他说是多年前就到了长安，我怎么全然没有印象？”是有倭人在长安留居，但是所认识的几个对照下来，与藤原清河全然不像。
傅小芸道：“这个矮子很是可疑。前次在余杭，我就觉得不对劲。”
李白道：“方今天下大乱，各方势力窥探我大唐，都想分一杯羹，想要在乱世中窃取一丝利益。北方奚族，西北回鹘，西边吐蕃，西南南诏，南边蛮夷，东边新罗，哪一个不想乘乱起势？没想到就连扶桑海外的日本倭国也有此不良居心，藤原一族乃是倭国女王本族，他如此挑拨定然是奉了王命。若是我大唐内乱不生，这些国家哪一个不是入朝称臣，哪里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窥视。若是再挑起永王和圣上的争斗，只怕大唐就真的完了。”
这一席话，只听得李轼后背发凉。藤原清河之心昭然若揭，就是想要通过有意无意的暗示，来刺激永王及下属起不臣之心，就算无功，但风言风语传到圣上耳边，总要引起皇室兄弟间的龃龉，再有不明事理的大臣参本进言，权力争斗之下，只怕圣上也还真的会怀疑这个他最为亲密的兄弟了。这样事情并不是没有过，玄武门事件至今仍是大唐朝堂和百姓的禁忌。
傅小芸道：“那怎么办啊？”
雷敬言道：“要么干脆，快刀斩乱麻。”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李轼道：“只怕不妥。”李白也摇头说道：“这样一来岂非做实了口实？况且藤原清河此来究竟是否是受命试探还是自行挑拨，我们都不得而知。为今之计，只好请永王主动上书圣上，免却嫌疑，留下后路。再设法破除谣言。”
李轼道：“那就得让永王暂且按兵不动了，只是这样岂不是贻误战机，白日里永王点将台的豪言岂非又是空谈？”
李白叹道：“可是又能怎样？我先去面见永王，陈述厉害不迟。”想起永王对战功的渴望，襄城王李玚、季广琛等好战派的意气，忽然心中全然没了底气，痛饮一杯，站起身来，好歹自己也要直陈厉害，至于成不与不成，再做计较吧。
……
永王哈哈大笑，头偏在一边看着李白笑道：“爱卿忠心可鉴，本王甚慰。玚儿，念给大学士听听。”李白此刻本是他封的江淮都督府从事，但是李白以诗文闻名，更以大学士之名响彻天下，虽然此时另有名号，但是李璘依然以大学士来称呼他。
李玚拿起案头一卷黄绢布卷轴，展开来，只见北面绣着张牙舞爪的九条龙，乃是天子之物。“吾弟璘，着节制江淮，统领兵马，掌管钱粮，万事以资战为主，可便宜行事，自行酌决。”
李玚得意洋洋的说道：“此乃圣上手谕，着便宜行事，自行酌决。大学士，圣上已经首肯了，不用担心那些宵小的中伤言语。况且以圣上之圣明，这些不中听的话语又算得了什么。”
季广琛、韦子春等内臣也道：“原来圣上早有谕旨。”“还是殿下英明，早有此上谕。”“殿下运筹帷幄，何愁贼兵不破。”“圣上圣明治下，殿下英明神武，天下承平指日可待。几个幺麽小丑何足道哉，又怎会影响圣断。”阿谀歌颂之词响彻大殿。
看着永王得意洋洋的样子，显然对这些言辞极为受用，李白这才恍然，又道：“臣建议可选派得力之人北上联络郭子仪和北方豪杰，待我军北上时护卫策应。另外再派得力之人先一步东进，一来通知个州郡筹备钱粮，二来也可联络武林豪杰引为助力。”
李玚笑道：“大学士所言甚是，只是这两路人马早已经安排下去了。东有刘巨鳞，北有李台卿，南有蔡垧，俱是精干得力之人。”
李白愕然，本来他是都督府从事，是重要谋士，可以参与决策，但是此时明显的已经被排开在核心之外，心中一股无力、愤懑一齐涌上心头，只是他内功精深，脸上却丝毫不显露。
永王李璘起身握住李白双手道：“大学士万勿担心，南北夹击之计吾皇兄也是早有计议，只是未得其便，东南两路兵马，豪杰义士既有刘蔡二人亦可保无忧，来来来，我们痛饮三杯，请大学士为我等此行助威。”一扬手，有人端来一个托盘，六个酒杯已经斟满，永王先饮一杯，李白心中一叹：果然是父子同心，昔年如此，今日亦然。默然连干三杯，叫道：“请殿下赐笔墨。”
李白大笔一挥：
丹阳北固是吴关，画出楼台云水间。
千岩烽火连沧海，两岸旌旗绕碧山。
是夜，李白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