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琉卡神父的时候,我的双亲都还健在。他们和其他镇民一样,对神父都很敬重,但是现在想想,除了敬重,也许还有一种忌惮的情绪在吧。
我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莫拉镇镇民。我的父母是从皇城迁来的,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当时的我还不记事。
第一次在教堂看见神父的是在我六岁那年,他正在听大家做祷告,脸色温淡,给人的感觉也平和。
在大家都低着头念祷告词的时候,我偷瞄他的举动似乎被他发现了,但他只是冲我笑笑,并没有其他什么举动。但出于紧张,我还是低下了头,有点害怕会被训斥,但是直到祷告结束,也没发生什么。
我一直以为生活会就这么下去,直到那一天父亲突然说要去皇城一趟,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母亲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不过她从来不会跟我说,就算是我提起这件事,她也只会一味地转移话题。我以为她不在意的,直到那天我提前下课回来,发现她一个人在房间偷偷地哭。
母亲离开的时候只留了一张字条和开粮仓的钥匙。半夜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内心出奇的平静,没有去想母亲离开的原因,也没有去想未来该怎么办,就这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色逐渐染上属于朝阳的暖橙色。
那天下午,梅吉的奶奶来找他,给他送来了晚饭。她是位很和蔼的老人,在镇子里也有一点威信,所以凯米特一点也不意外她在发现自己现在的状况时提出让自己去她家暂住,当然,其中也有小梅吉的功劳。
这个暂住一住就是好几年,期间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我母亲的来信,她和父亲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遇见齐昊是我人生转折的起始,不得不说他的话很有鼓动力,那时的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开始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怀疑,于是我去了教堂,在忏悔室里向上帝忏悔,尽管这并不能消除我心中已经埋下的疑虑。
在我打算离开教堂的时候,我看见了神父,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想要去求证的心理,可能是所谓的脑子一热吧,等我跑过去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想问的问题有多么失礼——向神的信徒求证神是否存在,不就是在挑衅对方的信仰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琉卡神父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并没有生气,还将那本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圣经》给了我,告诉我神真的存在。
重拾最初的梦想是我最开始不曾想的,在我认为我将在这个边陲小镇过完碌碌无为一生的时候。
我开始每天去找他,只因为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被鼓动听信了齐昊的言论,只有在神父那里,我才能找到坚持信念的理由。
神父说要离开的那天,我本打算把镇子暗地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不过想想他既然要离开,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让我下定决心就去皇城找他,但是出于很多方面的考虑,我迟疑了。
之后就是神父的离开,镇民的造反,银色的巨龙,被焚烧的教堂,瞬息万变。除了梅吉的奶奶因为在镇子里的威信只被软禁外,其他依旧信教的人都被关在了镇子的仓库里。
镇子的仓库在地下,成天黑乎乎的,里面的人也感受不到外面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让人莫名不安。
我也是被关进去的人之一。在被关进去的日子里,我曾多次想到,如果当时自己跟着神父走,是不是处境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过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吧,不顾镇里的其他人。
小梅吉拿钥匙给大家开门的那个晚上,我跟着混乱的人群冲了出去。但很快齐昊就带着他那头银色的龙追了上来,巨龙吐息间的火焰冲散了大部分人。
我跟着另一个男孩跑出来,他的父亲据说是被魔族杀死的,所以他对齐昊的言论非常排斥的。
逃出来之后自己是打算去皇城的,但是很明显,我们问路的时候,不是所有人给的答案都是确切的,甚至有些人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恶意,这一点他能感受得到,但是这一点那个跟自己一起逃出来的男孩并不知道,他固执地拉着自己顺着所谓“去皇城”的路线走,直到最后因为一次轻信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被边境的流寇驱赶到魔族的地盘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的,一开始以为的流寇变成了神父口中的魔族,我也差点因为这件事丢了命。
和莉亚的相识是在神父“外出工作”的地方,最开始其实不是很习惯她对神父的称呼,还一度以为神父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神父工作的大书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但是那个管家大人并不喜欢单独放我进去,每次只是拿几本书给我看,因为是在神父家,我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毕竟这是他工作的场所,不能随便进出也数正常。
然而有一次莉亚打扫书房的时候,我正好有事进去找她,无意中瞄到了一本书的封面,那本书的名字是《魔族辉煌史》,是用魔族的文字写的。
我能感觉我的心跳加快了,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那样。莉亚看到我后很快就带着我出去了,出去的时候顺带把门给关上并上了锁。
这些平时在正常不过的事现在仿佛都多了另一层的意味,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失眠了,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本书的名字。再三犹豫后我选择翻窗过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一排排的书架在阴影中十分可怖,我摸着黑找到了之前看到那本书的位置,做贼一般都把书塞进怀里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接着房间里微弱的烛光,我翻开来那本书,上面的字大部分我都看不懂,但也有一部分我在父亲记载魔族文字的文献里看到过,隐约能拼凑出一点意思。书里的图片不多,但能出现的都是些在人类书籍中罪大恶极的魔族,而且都是魔族的皇室!
当天晚上我就把书放了回去,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把书放回去的那只手抖成了什么样。我知道,我这是在怀疑自己的信仰。
这个信仰不是指神,而是那个让我去相信神并如长辈般让我敬畏的人。
有了第一次,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第二次、第三次的潜入,抱着不会被发现的侥幸心理,不断地在心里猜测事实的各种可能,一直到被管家大人在书房堵个正着的那晚。
管家大人开始频繁光顾书房,自己活动的范围也从一层楼变为了半层楼。
神父回来的那天我刚好从窗台上看到了,可一直到晚上,莉亚和管家大人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
出于想弄清楚什么的心理,我避开管家和莉亚从窗台爬过去,刚好撞到了刚洗完澡出来的神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有一瞬间那双温淡的黑眸变成了暗红色。
之后就谈到第二天要回皇城的事情,然后一切都向着最开始预定的方向发展。
皇城的繁华与边境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陪莉亚买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皇家学院招生的征集。
想去。
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像着了魔一样。
我在神父的门口等他回来,或许还抱着一种试探的心理在。
一如既往的,他还是支持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关于他怎么看待这件事,又被他很狡猾的避开了。
再后来,自己拿到了学院的录取通知,他和莉亚却要离开了。甚至五年间一次都没有回到过皇城。
而这五年,自己不仅弄清楚了自己父母出事的真相、报了仇,还召集组建了自己的队伍与势力。
我明白了大概只有不断变强,如他所说的打败魔王,才能从他口中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惜,他没能撑到自己攻打第二位魔族亲王的时候。
熟悉的建筑,熟悉而陌生的人,之前的一切在此刻都能够解释的通了。
神父……原来从最开始,你就已经把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吗。
都是骗人的,说什么打败魔王就给我答案,结果连自己的身体都没能保住。
“凯米特你这个混蛋!”
“阁下!”
……
风壁被莉亚破开,露出里面焦黑的身体。
“已经晚了。”佩里安一只手按在莉亚的肩膀上,神情看不出喜怒,但周身围绕的杀意都表明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冷静。
“把这里留给他们,我们走。”莉亚捏紧了小拳头,和佩里安用布裹住了那具焦黑的身体。
“这是阁下的意愿。”
“我知道了。”
他们在说什么,魔王怎么可能会留下这种指令,还是说这是神父留下的,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莉亚他们会去执行。
我开始怀疑起之前的判断,越来越多的疑点令我心惊肉跳。
……
我没有回皇城,当国王派人传话问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我说我想要这块魔族曾经待过的土地。
坦尼雅和狄克在一起了,请了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那天狄克醉得一塌糊涂,我送他回去的时候他拉着我说:谢谢。
“你不需要向我道谢,如果你自己不迈出那一步,谁也逼不了你。”
他能迈出这一步,光从这一点就与画地为牢的我截然不同。
三十多年的时间,我能清晰地感觉我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在那个堆满了书的书房,我放下手头的一本书,把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嘎吱。”门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下人,直到视线里撞进了熟悉的黑白色调。
“莉亚……”
“我是来亲眼见证你离开这个世界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