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行路,一行人渡头乘船,白才福从车上抱下一张瑟上了船,秦琤随后。
秦年:“还带这个?”
秦琤拢了拢衣袍,笑道:“到哪都带,习惯了。”一张口白气升空。
叶子楷嘲道:“到处卖骚到处弹。”
秦年瞪他一眼,看秦琤已经进了乌篷,懒得再骂他,只道:“你跟唐高恕坐下一船。”
别了粉墙黛瓦,两船朝着山水深处行去,江南的冬天从来不是银装素裹,色彩纷呈,早一些来能看到点点雪花随处落,风一吹过又只剩下溪流潺潺了,玉树翠竹,梨花朵朵,鸥鹭芦花荡,鸟鸣山涧中。
摇橹船行过狭窄的水道,长篙拨开草木,眼前又是一卷豁然开朗的湖光水色画,忽而一条巨鱼从浅水岸边腾跃而起,天地静穆处众人被这一声吵闹惊叹。
叶子楷高呼:“哇!好肥的鱼!”
唐高恕鄙夷道:“见识短浅。”
秦琤闻声撩开船帐,满眼装载山水色,他喜道:“阿年看天上!”秦年抬首,一群白鹅在空中飞渡过竹林岸。
秦年脱口而道:“鸭子!”
叶子楷哈哈笑道:“什么鸭子,那是肥鹅,看哥弯弓射大鹅,今日午饭有着落咯,咦,哎我没带弓,老唐把你暗器借我使使,看哥一箭打下两肥鹅!”
秦琤正色道:“阿年说是鸭就是鸭。”
叶子楷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唐高恕拿出两个长钉,分与叶子楷一个,道:“这次你别再甩到老子身上了!”
“知道知道。”叶子楷一挥手,长钉朝天上掷去,为首的一只最大最肥的白鹅惨叫一声,直直坠落而下,成群之鹅纷纷逃散。
黑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上船篷,一跃而起,单手伸出去抓去落下的白鹅,落回湖面凌波微步,又回到船上,高举猎物得意洋洋。
船夫不由喝彩道:“好轻功!”
唐高恕冷呵一声,长钉出手,一击而中,被巨大的冲击力击中的白鹅失去平衡,斜成一个角度朝另一只白鹅撞去,竟撞落了第二只。
一石二鸟。
他腾跃飞起,一手抓一只,身子一个回旋,又快又准地落回船头。
这回换秦年惊道:“好轻功。”
秦琤眼皮也没掀,淡定道:“阿沚是今年仙武赛事的头甲。”
秦年眼神一亮,道:“这么厉害,一会我要同他比试比试。”
后一艘船的叶子楷笑道:“太好了,三只肥鹅,够吃了!最好再去抓几只兔子山鸡来,烤来吃最香了!”
唐高恕把一命呜呼的三头肥鹅往船篷一抛,拍了拍手,问道:“艄公,山林里头有人家住么。”
“有的,但是不多,与外界交通多有不便,不过我劝诸位大侠们还是不要在这过夜了,听说里面人家特讨厌外边人来打搅他们,上回还死了个外乡人呢。”
“多给些银两不就行了。”唐高恕理所当然道。
秦年想道,唐家堡的人都是一等一的有钱。
船夫笑道:“银两打发我等粗俗之人还行,里面人家看不上的。”
唐高恕耸了耸肩,意思是不要钱就拉倒吧。
叶子楷刚拍了拍他的肩,还想说话,一声泠泠瑟音划破水面,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叶子楷低笑道:“来了,又开始弹了。”
当然是云大公子的手笔。
万物寂寥,似都在倾耳聆听这神来之手抚出的琴声,音调安宁而轻柔,天地虽大却好似比不过这琴声辽阔。
乐声带着不言而喻的雀跃,溪流失语青山失色。飞瀑悬泉,疑是自碧落九霄纷纷来下,群鱼听得欢了,绕着秦琤的乌篷船游弋,长尾灵猴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在树丛中探头探脑,试听这乐音是天上何处传来,半百老龟刚冬眠不久,在石缝里微微睁开眼睛,且看是哪位何方神圣前来叨唠。
这一幕,任是天公也难调此光影山水色。
秦年不顾万千景,眼中惟他一人。
黑袍银纹,竹节低悬,散发披身,唇角微扬,他指下的世界,只有他她二人能知。这个人,只有她一人能知能会。
秦琤一抬眸,对上秦年的双眼,莞尔一笑。
秦年忍不住也跟着他笑,她知道,下一秒,他就要温柔地唤她“阿年”了。
他停弦看着她,每一次眨眼都要把她纳入怀中,她就是他的万里山河。
“阿年。”他轻声道,“我的阿年,能陪着我,真好。”
秦年不喜欢他说出这种话,她总会忍不住多想,想以后,所以每次秦琤说出这样的话语,她都会故意绕开。
“前面就上岸了,哥哥,一会去抓鱼吗?”
叶子楷一拍脑袋,道:“对哦!鱼那么肥,我咋没想到!向人家借一口锅,小美人儿煮一锅酸菜鱼,陪个烤鹅烤兔子,妈呀,光是想想就美滋滋,哎呀怎么忘了带酒,人生大恨啊!”
船靠岸,秦琤从篷里钻出,睨他道:“小美人儿是何人?”
叶子楷眼珠一转:“是树上那个猴。”忽然脚下船一阵晃动,徒生一股暗流,船夫左右摇晃,船又渐渐平稳下来。
叶子楷扶额,道:“我说小......秦年,你比你哥还坏啊。”秦年没睬他,留下一个潇洒的登岸背影。
唐高恕斜叶子楷一眼,走上岸,道:“你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子楷耸肩大笑,提了三只肥鹅,仰首阔步,低声道:“怎么死我不管,反正我死之前,钟离央得死。”
秦年当然没有听见。兄妹二人正在朝林子深处走去,秦年挽着秦琤的手臂,秦琤全神贯注地看着脚下的泥土。
“阿年,找个地方歇一会。”
秦年看得出他脚步已经不稳了,只应道:“好。”
放眼四下,不远处有座石桥,石桥边上有一片的残荷枯叶,夏天开时定当漂亮,左手边是竹林,右边是方才船只行过的芦苇荡,高得起码快两丈,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道:“哥,我背你,你上来。”
秦琤俊眉一扬,笑道:“哈?”
秦年沉重一点头,小小肩上势要扛上青天,她笃定道:“你趴我背上休息。”
秦琤舌头舔过嘴唇,轻轻一笑,道:“哥今年都二十五了,还要阿年背么。”
“怎么不行,你小时候不也常常背我么。”
见她这么理直气壮,秦琤不由感觉更好笑了,摇了摇头,喊道:“阿沚,找个地方给我歇脚。”
唐高恕得令,三两步离地,借着竹子的韧性来回跳跃,在高处展望。
秦年问:“唐高恕怎么当上你手下的?”这样卓绝的武功,屈于一个文弱公子的手下,怎么肯甘心呢。
“阿沚是我逃难的时候遇上的,顺手给救了,算得上是半个旧朝的人,我安葬他的父母,教他武功,他替我办事,你别看他脾气火爆了点,可比叶子楷那个狗东西忠心了不知道多少倍。”
逃难的时候,顺手给救了......秦琤当时也重病在身,内力全无,自保尚且是奢望,秦年不知何来“顺手”之说,她知道秦琤一定不会告诉她他这么多年来的困苦崎岖,他总会把最好的最美的呈给她,苦恨仇痛他来扛,所以她能在竹林里与谷夫人相伴相依,在南山上逍遥无忧,而尝尽的冰凉苦痛还不及他的千分之一。
唐高恕跳到地面上,喊道:“东南方向有一池潭,周围有一圈的大石头可以坐下。”
秦琤侧首朝叶子楷道:“走了。”
唐高恕在前面带路,秦年扶着秦琤前进,白才福抱着瑟背着包袱,叶子楷提鹅殿后。
走过一座石桥,复入树林中。秦年脚步一顿,唐高恕停步一摆手,示意有情况。
秦年侧身盯着方才传来声音的方向,在树林深处,有一行人正步履匆匆。
“你保护老大,我去看看。”唐高恕对秦年来了一串无声之语,眨眼就不见了。
秦年没听懂,看了秦琤一眼,管他呢,反正她得呆在秦琤身边。
等了唐高恕不久,他轻鸿般落地,又无声说了一句。
这下秦年听懂了,他的口型是“回春坊。”
她纳闷想道:怎么又这么巧。
他们只得前进,不管发生什么,都得先让秦琤歇脚再说。
白才福给秦琤递了一壶水,秦琤先给了秦年。
“不要,你喝。”
秦琤笑了笑,喝了水。
又走了一盏茶,才来到唐高恕口中说的石潭之地。
秦年扶着秦琤坐下,白才福从包袱里拿药,唐高恕在秦琤后面给他推送内力,内力运送完毕后,秦琤服药,秦年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要输内力?”按理,秦琤的身体已经容不下任何外力,内力到他体内已经没有作用的空间了,相当于没有任何效果,输与不输没有差别。
唐高恕道:“刚才几掌是活血的,强制打通筋脉,让他体内先热起来,不然吃下去的药发挥不出作用,就白吃了。”
秦年点了点头,道:“那你能教我吗?”
唐高恕斜了秦琤一眼,点头。
叶子楷本站在石潭入口处守卫,突然大喊一声:“你们干嘛?!”
众人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看才知道,石潭外来了一大批人。
叶子楷囔囔道:“你们别进来!”
高迎山带人高声喊道:“回春坊领地!禁止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