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分手
作者:当归阿当归      更新:2019-09-22 19:59      字数:3658

第二日卯时过半,秦年就出了客栈,这会没什么人,大家也都没醒,赌一把钟离央变态般的作息,也许能碰上。

丰瑞客栈还没开门,秦年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这家客栈的客房布局,若是江落梅告诉她钟离央住在几楼几间就好了,这会还可以使出飞檐走壁的功夫,破窗而入也未尝不可。

她呼出一口气,还是扣了扣门。跑堂的应了声诶迷迷糊糊地来开门,秦年掏出碎银,问道:“昨晚有个要十几坛酒的公子,住在哪间?”

“啊?哦!”他拿过钱,笑嘻嘻道,“上楼二楼左拐第五间,这位客官,不若小的上去给你敲敲门,问问他醒未?”

“不必,我自己来。”秦年抬脚跨步,衣角带风,跑堂的怕自己是睡糊涂了,揉了揉眼睛,看到红衣凌波微步般登上二楼,霎时以为是仙女下凡。

扣门,无人。秦年特意倾耳仔细听了一会,发现确实无人声,想了想还是不要特意因为此事惊扰了江落梅,便如风如影般离开了。

他去哪里了?秦年在街上左看右看,没有钟离央的身影,倒是有一人的身段令她眼熟——唐德钏。

和气生财钱多多,财生和气多钱钱。这弱智的接头暗号愣是教秦年半年没忘。

唐德钏身边还有几个人,看他们毕恭毕敬的态度应该是他的手下,这次他们皆是穿的私服,有黄有白有褐,就算不穿唐门的衣服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也如此的灼眼。

正好,问一问。

秦年走过去,一拱手:“唐兄。”

“哦,秦姑娘,太巧了,你也在这?”唐德钏等人站在三辆车周围,车上都是黑布掩着的木箱或是货物,有部分的黑布已经被掀开了,似乎先前是在点货。

秦年点头:“唐兄,移步一叙。”

唐德钏扬手示意他的手下就暂停一下,与秦年一同走到小巷口。

眼下没耳目,秦年开口道:“秦年想跟唐兄打听一下我师父近来的情况,听说小傲被送去他国了?”

“不错,小傲的真实身份被查出,时逢战乱,也避无可避,南山上的消息一向都是唐杉子负责,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南山隐仙亲自送小傲下山,之后就回去过年了,年前大家都忙嘛,南山上倒没有出什么事,怎么?秦姑娘有什么忧虑?”

秦年踟蹰道:“你能否帮我捎个口信给我师父,就说,小心唐高恕,用你的人,不要用唐杉子的。”

唐德钏深深地瞅了她一眼,道:“秦年,你是认真的不?虽然唐高恕已经叛出唐家堡,唐门诸兄弟人人厌之,但是我与他的情分还是有一两分的,你这样当我面说他,有点......咳咳......”

秦年才管不了那么多,她道:“唐兄,我师父也算是你唐家堡少堡主的救命恩人,有人要害他,你身为下属,提醒一声也不算越界吧。”

唐德钏又深深地瞅了她一眼,缓慢地点了点头。

唐德钏离开后,秦年又往前走了几里,漫不经心毫无目的,走着走着思绪飘散,然后她就发现......她迷路了。

也罢,反正这会问不到路,再向前走吧。

这下秦年便是更加委心乱走,从街巷走到泥土地,走过青石桥走过大津渡,眼看着离酒旗招牌越来越远,她终于停下脚步,眼望四处,似乎除了远处的一个驿站,再也没有别的标志物了。

西面有大片水田,种着她不知道是什么的作物,东南侧居然还有林子。

她约莫是走到城郊了,完了,这下真没人了。

秦年本应该朝农田方向走,才更有机率碰上一两个指路人家,但她偏偏反其道而行,恰逢心情低落,破罐破摔了,也不差这个决定。

她踱进那片林子,竟遇上了野鹿,野鹿见她就拼命奔逃,她也全然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跟着野鹿的方向走。

鹿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索然跳上大树,一只死蛇突然从树上掉了下去,秦年低头看了看,叹了一口气,一抬眼却是另一幅风景——这片林子的尽头是一座矮山,杳杳青山,朦朦烟雨,结对的飞鸟自天边朝它落去,而就在三里外,数十头鹿群正在树木环抱的湖边饮水。

果真是不可思议的江南。

鹿群听到人声的靠近,纷纷逃散,秦年根本还没来到湖边呢。

湖边有许多巨石,大概是人为摆放在那边,供人们休憩赏光或者垂钓的。秦年垂眼一扫,便眼尖地发现石头上叠放着人家的衣物,只一眼,她就能断定,那是一袭白衣烫金云纹,富贵人家才穿得起。

有不少长条树干朝湖面伸展,阴翳下的湖水中很难发现有一人,那人背对着秦年,披散着如墨长发,露出宽大的肩头,肌肉线条明显。

秦年有些不确定,她又蹑手蹑脚地在林子里行进,躲在一棵树后面,偷看这个沐浴的男子。

男子似乎是很享受泡在水里的感觉,身子时不时后倾,秦年想看他的脸,哪怕是侧脸也好,她就能判断是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钟离央。

忽然天上落下一只白鹤,恰停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白鹤把头一歪,似乎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衣裳,又将长喙啄了啄水面,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准确而轻易地叼起那人的衣裳,盖觉得是块不错的筑巢良物,振振翅膀欲飞。

秦年一看不妙,不是都说鹤有灵么,你咋能偷人家衣服呢?

她徒手掰了根灌木枝条,一寸长,朝它袭去,白鹤倒也聪明,瞬时丢下衣物飞走了。

那人转过身,朝秦年看去,秦年一看,傻眼了,明明他又老了一岁,怎么还是教她如此动心呢。

钟离央也是诧异的,瞥了衣服一眼,又看向她,最后徐徐从湖的角落走出来。

秦年直直地看着他,钟离央从水下走上来,裸露出的部位自然也越来越多,这一身的千疮百孔,一千次看一千次心痛,腰上的那道,是刚落下的伤疤么。

一个女孩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怎么说都是件羞耻的事,可秦年依旧面不改色地这么干了。

钟离央光着身子,到石头边穿衣服,秦年静静地在他身后等着,边等边想,这江南真是块宝地,迷路迷进一片林子,满目美景就罢了,非要再送个美男给她,而且还是她想了一夜的那个。

钟离央转身的刹那,秦年就抱了上去,吓得钟离央险些没站住脚,差点两人跌下水。

秦年呜呜抽噎了两声,抬头仰望他。

她背后的鹿群好像不吃这套恩爱,见怪不怪地低头找食物。

钟离央低头看她一眼,这下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她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可就是不说话,待秦年平静后,她揉了揉眼睛,道:“你怎么在这,身上还有酒味。”确切来说,是汗味和酒味,钟离央有晨练的习惯,冬天出点薄汗也正常。

钟离央的视线从她的发顶又移向她的脸,感觉她瘦了很多,他咽下一口气,道:“早上醒来客栈还没洗澡水,来这洗酒气。”

“我早上去找过你,你不在。”见他一脸淡泊,秦年又道,“后来到街上打转,我迷路了,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你平时不让我喝,自己也要以身作则。”她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怕他又不理自己。

“抱够了没有,把手拿开。”钟离央如是说道,神情冷漠,语气冰冷,他等她到现在,就是为了她一句我跟你回家而已。

秦年看着他,眼中有泪有难过有失落有不敢置信,他产生的一种陌生感甚至让她害怕。她渐渐放开了他,转身往回走了两步,又踯躅不前,半晌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身后的钟离央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喜欢我了,就......我们就算了吧。”她又自嘲地笑笑,洒脱道,“反正我跟你,也不是一路人。”

钟离央走了一步,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他道:“对你来说,他比我,更重要吗。”

秦年哑然,她其实想过要在两人之中做选择,她的答案是秦琤,可她在钟离央面前,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钟离央知道答案,她不告而别,走的这一个月,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就算在此之前他千般万般请求她别离开自己,还是留不住她,只是他不死心,不亲耳听到答案他不死心。

“他是我哥,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活不了多久了,最后的日子,我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哪怕全天下都死光了,我也不能让他再受伤害。”

钟离央握紧拳头,又松开,他难受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喉头被一阵温热堵上,胸膛左侧的那颗东西疼得不得了,空气中好像又一双手把他掐住,死是死不了,可那种窒息感,比死还难受。

秦年侧首,不知有没有将他这生死交迭的一幕看入眼。

钟离央想,大概是没有的,不然怎么可能还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钟离央,我答应你,等他死了,我就去找你。”

那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各过各的。”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头也不回。

她一回头,满面泪痕就会让她刚刚听似铿锵决绝的话露馅,她一回头,就会看到钟离央颤抖的双肩,看到他散发垂手,双眼通红。

秦年没想过天公有心赠她江南迢递好景,她走这一遭却为与他分离。

各过各过,呵,听上去冠冕堂皇,不就是她去陪他,而他享受孤独寂寞么,想他钟离央一生戎马,敌血、兵刃、箭雨、尸骨、兵符加身、朝堂算计、千军万马,他怕过哪个?一条孤身之路走到头走到黑走到战死沙场埋骨无人问,就是他的命,罢,在与她表白心意之前,不就是这么想的么,自己穿戴甲胄的那刻起,接过虎符的那刻起,护卫的就是万里山河、天下苍生,哪里能与她像寻常人家般为彼此白首。

确实,确实不是一路人,她嫁哪一个过得不比他好?过什么日子不比沙场浴血、命悬一线来得安稳?只要她过得好就是了......

水秀山川赠你,太平盛世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