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为了想方设法挣钱而四处奔波,近来乐正沚和云焂精神都好了许多,云美人也好不容易圆润了一点点,但只是一点点,依然形销骨立。
然而花钱的时刻总如白驹过隙,这私兵还没买,钱已经不够算账了。
二人遂又开始考虑生计问题。
“你再去弹琴?”乐正沚问。
云焂拒绝。
若非走投无路,他绝不会再像那个人一样弹琴作乐。
“那不然我去卖艺?胸口碎大石?”乐正沚再问。
云焂笑,片刻道:“你要我当人肉垫?”
“......”
乐正沚想不出来,觉得出谋划策这种事还是云焂比较好。
云焂思忖半晌,道:“开个武学班吧。”
乐正沚一想,拍手叫好:“行啊!”
云焂微笑,指了指他,道:“你来。”
乐正沚眉毛一抖:“啊?我?不是你吗?”
“我教你半个多月了,总不是白教吧。”
“我不是认你做大哥了吗?”
云焂翘起二郎腿,微微笑:“对啊,那你能不听大哥的话吗?”
乐正沚咬牙竖中指,骂道:“狗人。”
叫乐正沚一个人开班肯定是不行的,账房掌事都缺人手,地点装备都没布置好,云焂愁眉不展,点了点余下所有的钱,决定招个人帮忙。
乐正沚有点怀疑他,道:“能行吗?咱俩可是逃犯!”
云焂道:“银子先赚够,我需要人手,然后把你送去唐家堡。”说罢,他起身朝里屋去,道:“这几天我要花点时间研究一下人面皮具,咱俩平素就戴着它出去,会方便点。”
乐正沚惊叹了一会儿,技多不压身,老话果然说的对。
云焂除了研制□□之外,还在思考该怎么招人,招什么人,是否忠心,要是招了个朝廷的暗手,便是把刀递到敌人手上。这点,他也十分头疼。
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他放心?云焂一怔,便是像乐正沚这样的,一样是遇难的逃犯,一样前有山后有虎的,才能自然而然踏上一条船。
云焂心里有了数后,闭关两天,完成了□□的工作后,寒毒便发作了。
乐正沚推门进来,一扫他面若寒霜的脸,就知道又犯病了。一摸,冰得他手往回缩,又抽了抽嘴角,摇了摇他的肩膀,摇不醒。
他又取下云焂的药罐子,发现里面的药丸一个都不剩了!
他锁了眉头,捣腾出云焂的钱袋子,攥紧了几两银子,快步向外走,嘴里念叨个不停:“救不救......救不救......妈的这个病秧子......整天拖累我......算了,救一把!权当积德了!”
他一咬牙,冲到外面找大夫,连蒙面戴个假皮都忘了。
一路快跑,所行之路全凭印象。他拼命地找医馆,每家却如旧的人多,他推开人群大吼:“来人啊!救命!有人快死了!大夫快救救他!”
奈何他的声音还没收入到大夫的耳朵里,就被一大群看病的人给喊了出去——“没看到这么多人在等着看病吗?给我去排队!”
要不是云焂危在旦夕,乐正沚的拳头早就打到他脸上了。
乐正沚被众人排挤得连医馆的大门都进不去,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可没有时间供他泄愤了,乐正沚转头就走,当街一路高声大吼:“有没有会看病?!江湖救急!救命啊!有没有会看病的啊?!有没有啊?!”乐正沚最后一声几乎是咆哮而出的,他周围的行人都散开了,纷纷离他而去,街面变得空旷。
他不知道苍天有没有眼,或是早已习惯作壁上观,可这时候偏偏下起了一场暴雨,实在造化弄人。
他没有办法,在大雨中狂跑,高声喊叫:“有没有大夫?!有没有会看病的?!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大夫啊......”
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留浑身湿透的他在街上歇斯底里地怒吼。
乐正沚想:走完这条街就放弃。
他就这么想着,一条街走完,咬咬牙,又走向下一条街,接着狼狈地嘶吼。
靴底踏到泥水里,黑色被泥黄玷染,那是云焂跟他一起去买的新武靴,乐正沚一直都很爱惜,这会儿也没空管了。
他跑得很快,边喊边跑,疏忽间岔气了,扶着腰躬身喘气,还不忘低声咒骂:“妈的,可别死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再直起身子时,看到一位戴帽白裳老人撑伞朝他缓缓走来。
乐正沚瞪大眼睛,这时候没别的想法——他就是能救云焂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在乐正沚的心中弥久不散,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跑过去抓住老人苍老的手,问道:“你会救人吗?!”
白裳老人把伞倾到他那边,看着这个年轻人双目通红,犹豫着开口道:“老夫也说不准,大抵能试试看。”
乐正沚用手背一抹脸上,抱起老人就往回赶。
老人抓紧伞柄,油伞乱晃,老人咿呀的喊叫:“使不得使不得,放我下来,慢慢走啊!骨头都要散了!”
乐正沚大喜,身上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一路举着他大笑,喊道:“废话少说!”
乐正沚把老人扛到云焂的屋子里,推着老人到云焂床前,急不可耐道:“快点救他!”
老人似乎也不在意这个年轻人的无礼,头发尚挂着水珠,伸手就去探云焂的脉。
乐正沚在旁吵道:“怎么样怎么样?!还有救吗?”
老人没理他,诊了半天,又把云焂的手放回被子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从腰侧取出布包,在被子上摊开,露出一排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闪烁耀眼。
乐正沚倒吸一口凉气,眼看老人就要去取针,他忙拦住,道:“你要干什么?!”其实要做什么乐正沚心里也有数,只是实在不放心,问出口了。
老人看乐正沚一眼,收回了手,接着收起了插针的布包。
乐正沚一看,又道:“别别别,您请您请,您随意。”
老人又点点头,面色沉重地看着云焂,摆开了针。
行针一共行了两个时辰,下过暴雨的土地被雨后天晴的烈日烘烤得坚实干燥,乐正沚焦躁的心渐渐平静,站在外头吹夏风。
老人走出时弓着背负着手,乐正沚迎上来便问:“怎么样了?”
老人垂目:“过一会儿会醒,你进去照看她吧,这位病人中毒很深,老夫也没有办法了,另请高明吧。”
乐正沚没管他后面的话,一听到会醒就冲进屋里。
等了一炷香,云焂果真醒了!
乐正沚欣喜,一股脑骂他。
云焂像是舍不得睁眼似的,多闭了会眼,问自己是怎么醒的。
乐正沚向他道出了缘由因果,云焂思忖片刻,对他道:“帮我把那个大夫追回来,快!”
乐正沚真想一巴掌拍到他脸上,叮嘱他呆在床上等自己回来,一晃身跑出去追了。
亏得老人走得慢,乐正沚再一次把老人扛在肩上时,老人几乎一命呜呼。
乐正沚边往回跑边朝肩上喊道:“得罪了!”老人气得呕血。
云焂坐在床边,裹了层被子等他们。
乐正沚回来,云焂先是浅笑恭敬地对老人表示感谢,随后叫乐正沚给老人些银两。
老人没收,说不要,又道:“小公子,你这病......很稀罕啊,恁地染上身?”
云焂又笑,摇摇头,道:“遇人不淑,不值一提。”
老人也不再问,只道:“老夫医术不精,救不了你,这天下......能救你的,恐怕只有一人,你可以去找药王谷谷主试试。”
“找过了,这不是又回来了。”云焂如是道。
老人听完低下头,叹了口气,他明白云焂的意思,连药王谷谷主都救不了的人,还能怎么办呢。
“敢问老人家姓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云焂改日一定登门重谢。”
老人和颜悦色:“姓氏不足道,名为才福,没有家门,重谢就免了。”
云焂一愣,低吟而道:“白才福?白医堂‘素手使’白才福?”
素手使是白医堂中的一种敬称,这表示着这个人临时救人的医术高强。
老人笑着不说话,这是默认了。
乐正沚听得一头雾水,云焂又道:“素手使被白医堂同门陷害排挤逐出医堂的事,云焂有所耳闻,小人谄媚设计,君子难嗅清风,白医堂不留素手使,是他们的有眼无珠,素手使又何患人间无留君处呢?”
白才福苦笑:“既已被逐出医堂,素手使这个称谓便化为泡影,公子无须再称老夫素手使。”
云焂立刻改了口,道:“老人家如今漂泊在外,多有不便,若是此处遂老人家的意,老人家便可在这里留下来住。”
听到这里,乐正沚算是明白了。尽管他不知道这位素手使究竟是何许人也,但从云焂的言辞中他可以推断,云焂是不会放他离开的,一旦他离开,就可能把两个逃犯的窝藏地点抖落出来,而看云焂那张虚伪的笑脸,似乎颇有让他归顺自己的意思。乐正沚不禁打了一个颤,怪不得一醒来就要自己去追他呢,云焂这个老狐狸。
白才福还在犹豫,云焂片刻后又道:“不瞒老人家说,晚辈正在筹划开办武学班谋生,然人手紧缺,若您有意前来助在下一臂之力,将来的金银玉石,有您一份。”
云焂知道白才福现在的身份也同他们二人一样,不好出走。白才福自被同门陷害完,被冠以公财进私囊的罪名,事情闹到京城官府上,不得已出逃,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与云焂乐正沚二人不谋而合。
白才福道:“小公子如此坦诚,老夫也把话说开了,老夫这次出逃巴蜀,只是暂时的,待这波风浪过去,这京城,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否则老夫余下十几载,都不得安生呐。”
云焂点点头,浅笑道:“那么此地不正适合前辈留宿一段时日么?如您所说,到合适的时机,您再回去,替云某尝尝京城最有名的梨花糕。”
白才福见他这样,也没再推辞了,起身说是回去收拾行李再过来。
白才福一走,乐正沚就拉开椅子坐下问云焂:“你真打算用他?”
云焂好整以暇地理了理下裳,懒洋洋道:“嗯哼,开武班正好缺个掌事,怎么?有何高见?”
乐正沚皱皱眉,双唇紧闭很久,沉默良久,目视云焂肃然道:“你要找管事要找账房找先生,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找个大夫啊?你到底想不想活啊?”
云焂一怔,眨眨眼看着他,又温柔微笑起来,道:“当然想啊。”
乐正沚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云焂笑吟吟道:“阿沚,你总算有点人性了。”
乐正沚斜他一眼:“滚吧,赶紧死得了。”
云焂当账房,乐正沚现学现卖教人功夫,白才福成为管事兼职云焂的大夫。
不得不说,云焂出的这个方法来钱是最快的,只要一有人来,伸手啪得就要交上报名费,加之练武的衣服装备,七七八八算起来,三人很快捞来第一桶金。
足足五十两银子,乐正沚做梦都笑出声来。
云焂弹了弹乐正沚的脑门,笑道:“把口水擦擦,来,都上交给我,别私藏了,藏到臭靴里不怕把银子都熏黑了?”
乐正沚回瞪他一眼,云焂接着道:“咱们再教一个月,就准备收手了。”
乐正沚惊道:“不赚钱了?我还想着暴富呢。”
云焂摇头:“不赚了,你再把我最后一套掌法学完,就给我去唐家堡干活。”
“哈?”
云焂拍拍他的肩膀,拿过装着所有银两的钱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