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楷潇洒抛了衣裳,丢在屏风上,云焂着着大袍,坐在一片温水氤氲之中,听着叶子楷悠哉游哉地哼着歌。
云焂也不急,反正人都在这里了,还怕摆不平?
半晌,叶子楷道:“刚才听你三五七言,此事你也猜到个八成了,我也瞒不过你了,我是到陇头了,可多年没回家,这回来一趟,人面兽心也渐渐看得出来了,我们那边的人恨你们这恨得要死,一朝能有机会让你们方寸大乱便绝不放过。”
叶子楷此言有章可循,西域的一方土地因为六年前的那次灭国之灾,多年来臣服归顺于中原新朝,按条例年年进贡量不堪重负,可西域毕竟不似中原繁华地段,民风淳朴,过得自然也是水平不高的生活,可年年按量进贡,丝毫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肯定和重视,这片土地愈加落没。
“所以,我千里迢迢跑去要巫山果的解药,他们给我开出的一个条件便是把一包毒粉带入中原,洒在天鸠河里。我问他们是什么,他们不肯说,我虽知道断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想想这笔生意划得来,于是便办了。”
云焂点点头,肯定道:“干得不错。”
“你还是人吗?!这也夸得出口?!”叶子楷骂道,“你没看到全京都是死人吗?举国上下都是尸体!蝇虫啃个三百天都啃不完!”
“那又怎么样,不关我事。”
叶子楷冷呵一声,道:“那可不?就你的阿年关你事。”
叶子楷刚说完,云焂脸色一变,问道:“瘟疫会染上阿年吧?解药呢?瘟疫解药在哪?”
叶子楷“哦”了一声,道:“我有,解药是鹰嘴香,在屋里点上,熏一会儿便不会得瘟疫了。鹰嘴香就在我包里,你都拿走也行。”
云焂点点头,喃喃低语道:“可得早点给阿年送去。”
叶子楷翻了个白眼。
“对了,洒完毒粉之后你又去了哪里?”云焂问道。
“哈?我哪儿都没去啊!”叶子楷继续保持装傻充愣。
云焂扯出一个假笑,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半遮半掩?我派出查瘟疫的人都从炎城回来了,派出找你的死士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这多余的半个月跑去何处玩了?”
叶子楷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慵懒道:“呀,哥哥我洗得有些困怠了,早点睡吧。”
云焂起身背手,道:“不说可以,你最好别让我查到。”
叶子楷满不在乎地拍拍水面,轻浮一笑,想道:查到便查到,顺道拐去北疆,瞅一眼仇人钟离央是否还健在不行么?
他投眼向屏上悬挂着的弯刀,咬了咬唇。
两个时辰后,白才福找到云焂和叶子楷,开口第一句:“假的!解药是假的!”
云焂一激动,没站稳,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好在叶子楷及时拉住了他。
叶子楷凝眉道:“怎么会?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白才福笃定道:“没错,我反复试了十次不止。你这药中最稀罕的成分不过是天山雪莲,这东西我也给小公子试过了,没用,虽补体却远远不到能解巫山果之毒的程度。”
叶子楷风尘仆仆这一趟,就这么......被老乡骗了?
云焂侧首看叶子楷一眼,叹了一口气,也没有骂他,垂头走开了。
瘟疫大盛,所有医家手忙脚乱,京中的白医堂最惨,整天都要开张,病人不绝,却无药可医,白仲堂被口沫淹没得不敢见人,埋头试验有效药物。而唐家堡和回春坊较之地处偏南,情况相对好一点。
朝廷这时候没办法了,砸钱下来叫医者赶紧救人,平时打压、看不起医家,这时候夸几句,有用么?
九州十地风雨飘摇,云焂只顾山上一人。
秦年要是染上瘟疫了,他可怎么办?
白才福同他道:“公子,你放心好了,巫山果乃天下奇毒,区区瘟疫的毒性,中过巫山果之毒的人是沾染不上的。”
云焂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
“是的,公子,我确定。”
“好,那你把瘟疫病患的血液找来,我要试。”
白才福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云焂笃定重申道:“把瘟疫病患的血液找来,我要试。你不是说中过毒的人不会染瘟疫么,我要试。”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刃,尖锐得可以劈开白才福,劈开那座青山,挥袍飞到他的阿年身边。
云焂都这样跟他说话了,白才福还能怎么样?找呗,给他试。
白才福出门便摇了摇头,道:“这人疯了......简直是疯子......”为了确保秦年不染病,以身试毒。
事实证明,白才福没有撒谎。
云焂确实不会得瘟疫。
叶子楷问他:“你有没有想过,白老头要是骗你的,你要是碰了那碗血死了,怎么办?”
云焂笑道:“我相信老头子,他如果骗我,一定会在我碰到血之前阻止我。”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叶子楷咧嘴一笑:“我也不会。”
在南手驻守的唐门人士交给了云焂一封信,说是秦年写的,要寄给钟离央。
云焂看完一言不发,一步三叹,转身回床的模样教人看得像英勇赴死。
这一封信教云焂好几天没有缓过来,一天当中的好一阵子就坐在床上呆若木鸡,时不时低叹一声:“妹儿大了,有别人了......”“阿年变了,不嫁哥哥了......”“阿年把我......忘了......”
叶子楷看他长久老年痴呆状,心想还是劝说白才福放弃医治他的想法吧。
云焂一面还在打听巫山果解药的事,一面知道了瘟疫接触方法之后渐渐着手了这件事。
叶子楷拿着一盒沉甸甸的鹰嘴香,道:“拿给唐高恕?”
“不。”云焂道,“知道馥宁郡主吗?你交给她,就说你是我的人,这是瘟疫的解药,盒子里的纸写了解药配方,叫她交给唐门。”
叶子楷有惑:“何必多此一举?”明明可以直接给唐门的。
云焂懒得跟他说,只道:“拿去给就是了。”
叶子楷得令。
三日之后,云焂得到密报,穆尚旻向皇帝抱恙,请假后当日下午便出了城,方向巴蜀。
叶子楷想不通,整日像只苍蝇一样在云焂身边乱飞,云焂嫌他吵,叫他滚。
叶子楷充分贯彻死不要脸的精神理念,理直气壮道:“行啊,那你先告诉哥哥我,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整天贴个狗皮面具做什么?培养死士练兵做什么?搅在朝廷里面做什么?”
云焂看他半天,道:“日后你就知道了。”
馥宁郡主现与穆府成婚,系在同一舟上,眼下临危,云焂将解药送上,必定是帮了馥宁一把,人情债一欠,日后就必当为云焂所利用了。
不出一月,秦年下山,主动找官府请缨从戎,云焂听到这消息时正在喝药,霎时岔气将药全吐了出来。
嘴边棕色汤药都没来得及擦,便急忙喊道:“备马备马!”
白才福气得够呛,骂道:“这小妮子又在搞什么鬼?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从军?她以为闹着玩吗?!”
好不容易花了一大笔钱买通关系,把秦年帮忙别人逃逸从军的事压下来了,可这小妮子倒好,自己又跑回来了。
白才福暗道:迟早要被这两人气死。
云焂换了衣服,急匆匆赶去官府,迟一步,秦年人已经被带走了。
从军人员名单一落笔,纵是再砸上千两银进去也难改了。
叶子楷看到云焂脸色一阵绿一阵紫,哈哈大笑:“我真不知道你那小姑娘怎么想的!”
云焂阴着一张脸,俄而,抬手指着叶子楷,道:“你,收拾收拾,给我滚去军营。”
叶子楷瞠目结舌:“......呃呃呃啊?”
黑袖一拂,忿忿而去。
云焂已叫人通知唐门,在外发现从军服役队伍行踪,立刻关注其中有没有秦年,务必确保安全。
秦年作出这个决定,每个人都很意外,独云焂,只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意图。
任他人怎么骂秦年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任性女子,云焂也知道他的阿年一直以来都勇敢不屈。
云焂摩挲着古瑟的丝弦,如果你执意要去,那么就去,哥哥陪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