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之哥哥,远之哥哥……他终于听到她用自己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她能说话,她能用自己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他会有多欣喜。
如今,他等到了这一天,却只想转身逃跑。
“远之哥哥,我们以后,还是做陌路人吧。”心脏的地方有钝痛不断地往四肢扩散,喻潇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们……没办法成为朋友,所以……”所以还是做路人吧。
她曾经刻骨铭心喜欢过的男人,她整个少年岁月里都是他的身影,她一直以为他是命运赠给她的最珍贵的宝物……直到他在完全没有告知她的情况下,牵起了喻箐的手。
“远之哥哥,在你带着喻箐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你们准备订婚的那一刻,不恨你,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宽容的决定。”
女生单薄的身子被夜色笼罩,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顾远之很想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就像不久之前,他在烟花下拥抱她时一样……
可是,现在的他,早就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
说话时,喻潇嘴角始终保持着明显的弧度,然而脸颊边滑落的眼泪暴露了她的情绪:“远之哥哥,我在宽容你,也在宽容我自己。我不希望我的余生沉浸在痛苦和憎恨里,我努力放过我自己,也请你放过我。”
我不恨你,可是,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小小……”那两滴泪宛如刀子狠狠扎在他的胸口,顾远之红了眼眶,涩声道,“对不起。”
他是胆小鬼,出事以后一心想着逃避,直到逃无可逃,只能带着喻箐站到她面前,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
“我接受你的道歉。”喻潇抹了把颊边冰凉的泪水,轻笑道,“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一句话,彻底将他判了死刑。
顾远之呆呆看着喻潇,声音似悲似喜:“是吗?喜欢的人……是这件外套的所有者?”
“是。”喻潇点点头,语调轻快地说道,“所以,远之哥哥,还是陌路人更适合我们啊。”
“陌路人……”陌路人哪里适合我们了?我只喜欢你!我会一直喜欢你!我不想,和你成为陌路人……内心有个疯狂的声音在不停地嘶吼着,男人脸上摆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陌路人……”
“那,再见。”她对着他弯了弯腰,以无比郑重的态度和曾经的爱人,和过去的自己做了告别。
……
喻潇离开后,看够戏的隋心走到顾远之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道:“远之啊,感情过去了,早点放手对你和喻潇都好。你看我们箐箐也不差,对你又是一心一意,这样的女孩子才值得你对她好。”
“心姨说的是。”顾远之懒得和她纠缠,避开她的手告辞,“我还有事,不耽误心姨时间了。”
目送青年转过走廊消失不见,隋心脸上柔和的笑容被嘲讽代替。她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讥诮笑道:“呵,男人啊,总是喜欢把优柔寡断当做风流多情,活该。”
……
花镜二楼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房间,在地上铺开一层银霜。
鎏金雕花的镜子放在桌子上,平静的镜面上可以看到女生鞠躬后远去的背影。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划过镜面,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模糊了镜子里的画面。男人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月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银白色的分界线,清隽的脸颊沐浴在月色里,使得原本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更加的苍白,多了几分病态。
“顾远之……吗?”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男人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哼,没用的东西。”
眼看着喜欢的人被这么欺负,居然还能忍气吞声,这么窝囊的男人,哪里配得上他的小姑娘。
上次在街上相遇,喻潇的反应告诉他,那个男人于她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喜欢过,也被伤害过,这样的感情是不是会愈发的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这件外套的所有者?
胸口尖锐的刺痛骤然而起,蔓延全身。男人单手撑在透明的玻璃上,重重喘了一口气。
蘅,你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该怎么放手?
越是想她,心脏处的刺痛便越是剧烈。鬓角很快有冷汗渗出,顺着脖颈的曲线滑进衬衣领口,男人按着心口,随手擦掉颊边的冷汗。
——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吗?人类的身体果然还是太脆弱了。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怎么能……”不甘心的低喃混进夜风,消散在夜色里。
楼下花园里,女人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圆月,喃喃道:“今天的月亮格外的亮……”
“宁呢?”黑色的乌鸦停在花枝上,一边梳理羽毛,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出门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在楼上。”女人看向二楼紧闭的房门,沉声道,“他……回来时脸色不好。”
“哦,发病了吧?”乌鸦毫不在乎地随口说道,“那家伙心脏不好,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
“心脏不好?”女人沉下脸,“他那样的人……”她第一反应又是和喻家那个女生有关。
“你猜对啦。”乌鸦讥诮道,“哪怕拥有强大的力量,终究只是普通的人类身体——容器承受不住力量,多多少少会引起反噬。”
“反噬?”女人忧虑道,“很痛苦吗?”
“那家伙早就习惯了。”乌鸦说完,警惕道,“闻人萱,我可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
“乐祈,别用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说教。”女人冷冷说完,上楼去了。
乌鸦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冷笑道:“蠢女人,等真的惹毛他,再要回头,可就晚了。”
路过紧闭的房门时,闻人萱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放慢。犹豫一瞬,她终于抬手——她坚信她所有的付出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总有一天,她能用自己的一颗真心打动他。
手指没有碰到房门,房间里的人先一步开口:“有什么事?”
“宁,你没事吧?”女人的声音隔着房门听不真切,不过语气里的担忧毫不掩饰,“抱歉,我听乐祈说了你的事,你……”说着,想推门进来。
“不许进来。”冷声制止女人的动作,宁北珩扶着墙壁勉强支撑因为剧痛而脱力的身体,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进来,我就杀了你。”
开门的动作顿住。
女人只觉得一阵心酸:“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呵,千百年都这么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对女人表现出的情谊视而不见,宁北珩语气冷淡,“以后没什么事,别来烦我。”
“宁,我……”我想看看你,如果你没事,我立刻就走,绝不会打扰你。
“滚。”清冷的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打碎女人所有的幻想。
……
夜风很冷,喻潇还没踏进庭院,等在门口的楚婉莹快步奔出,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你这个臭丫头,跑哪里去了!”楚婉莹涨红了脸,在女儿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哽咽着骂道,“你爸派出去的人到处找不到你,你说,你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
“哎,我说你,小小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别一见面就动手。”跟着妻子出来,看到女儿平安回来,男人紧绷的嘴脸有了笑容,“再打跑了,我看你又要彻夜难眠。”
“爸爸,妈妈……”被母亲责骂,喻潇反而心头一松,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涌出眼眶。她扑到母亲怀里,呜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小小?”一眼看到女儿脸颊上的巴掌印,楚婉莹退开一步,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炸毛道,“脸上怎么回事?谁打的?”
问完后立刻联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楚婉莹沉声道:“是不是你三婶?”
隋心是个护短的,她送喻珞回去时就知道隋心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这个三弟妹向来欺软怕硬色厉内荏,她不担心她在她面前蹦跶。
“不是。”不想母亲继续追究这件事,喻潇捂着脸,小声道,“是和人发生了误会,没事的。”
“真的?”楚婉莹将信将疑。
看出女儿的用意,喻识插话道:“小小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先进去。夜里有点凉,可别冻坏了。”
丈夫提到夜里凉,楚婉莹的目光钉在女儿的外套上:“小小,这衣服不会是……”女人顿了顿,“不会是远之……”
“不是。”打断母亲的话,喻潇道,“是我一个朋友——和远之哥哥无关。”
“……”不想女儿们因为一个男人坏了姐妹情谊,所以明知道这样说对小小不公平,但楚婉莹稍作犹豫后还是开了口,“小小,你和远之的事,妈妈很遗憾。现在远之和箐箐订婚了,你以后……”
“婉婉!”没想到妻子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喻识急声道,“孩子们的事,哪需要我们多管,你……”
“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明白母亲的心意,喻潇红着眼睛,认真回道,“我和远之哥哥说清楚了——以后大家就是陌路人,我不会去打扰他和箐箐的。”
“小小……”其实,在订婚之前,他们夫妻两人都以为顾远之会和小小在一起,谁知……那个臭小子一言不合就提出要和箐箐订婚,既没诚意又没担当。
“妈,我今天很累,想回房间休息。”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感,喻潇裹紧染着寒梅香味的外套,小声道,“你们为我担心了这么久,也早点休息吧——以后我不会再这么任性了。”
因为自幼不能说话,长女性格温和且敏感。楚婉莹不想逼她也太紧,听她这么说,立刻领着她进屋。
“好好,早点休息,早点休息。”
……
洗完澡关了灯,喻潇趴到床上——青年的外套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正好在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好香啊,梅花的香味。
想起在顾远之面前说的那些话,喻潇把脸埋进枕头——他治好了她的嗓子,无条件地满足她的要求,带她打开那个瑰丽世界的大门,引导着她,也保护着她。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对一个祭品,一件礼物,付出这么多温柔和纵容……
真是完全猜不透那位鬼神大人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