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里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妈妈很温柔，会做各种糕点，做完以后会拍照发朋友圈，分享心得是她的乐趣。爸爸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每次出差都会给她们姐妹带礼物。姐姐性子开朗，和她关系亲密，无话不谈。
没有恢复记忆以前，她以为，她的家庭和千千万万的家庭一样，很普通，也很幸福。
结果，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父亲是个心思歹毒的魔鬼，母亲是魔鬼的帮凶，姐姐为了保护她，多年来一直默默承受着痛苦……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和她以为是父亲的男人对她抱着什么样可怕的想法，她就恶心得想吐。
“我说过，我们是双生子，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想法。”景栀渐渐平静下来，“景棠的转变很细微，话变少了，很少穿短袖和裙子，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我问过她原因，她说女生总会有自己的小秘密，就算是最亲近的姐妹，也不能分享——我以为我可以感受到景棠的想法，其实，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
什么感同身受，哪怕真的能察觉到一丝一毫，她也不可能活得这般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直到一切结束，她才知道，这个大自己几分钟的姐姐，是抱着怎样决绝的心情保护着她。
“你现在要去哪里？回宾馆？”苏忘尘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问道。
“不然呢？我能去哪里？”景栀反问。
景家肯定是不可能回去了，等一切结束后，她要卖了那里，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
而现在，她还在清陵大学读书，不可能放弃学业远走天涯——她是个成年人，已经没有了任性的权力。
“景栀，你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吗？”
“……我知道。”
他在宾馆找到她，直接夺走她手里的刀，狠狠打了她一巴掌，然后又带着她去看医生。
“你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吗？”那个时候，他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你知道，背负别人的希望活着，有多不容易吗？”苏忘尘又问。
景栀想了想，点头:“现在知道了。”她摸着脸颊，眼神复杂，“苏先生，我很感谢你——死真的很可怕，你放心，我不会再做蠢事了。”
他找到她时，她正准备用一把美工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景棠用生命保护了你，必然不希望你和她一样。”苏忘尘道，“景栀，活着很不容易，可是死更可怕。”
“是啊。”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知道死亡很可怕，我才会临阵退缩。”她是个胆小鬼，拿着刀犹豫半天，也没能一刀划下去——她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但真正选择死亡时，却又畏惧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每个自杀的人，都能像你一样，临阵退缩。”苏忘尘道，“我曾经认识一个女生，追男孩子，被对方拒绝后，一头扎进了清陵江里，等尸体捞上来，已经被江水泡得浮肿，很丑。”
“……”
“她的母亲看到尸体后直接晕了过去，奶奶差点哭瞎了双眼，父亲也是一蹶不振……你看，好好的家庭就这么垮了，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苏忘尘冷笑道，“那么漂亮鲜活的女孩子，若是知道自己死后变得又脏又丑，若是知道自己的死给父母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自杀的勇气。”
“苏忘尘，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问完后发现这个问题很失礼，景栀道歉，“抱歉，我并不是打听你的隐私，只是……”第一次在你的声音里听出了愤怒。
“哦，我是她追的那个人。”苏忘尘懒懒地回道。
景栀:“……”
“她的朋友都说她是我害死的，要求我向她道歉。”苏忘尘似嘲似讽，“我拒绝了。”
“苏先生，其实，他们要求你道歉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女孩自杀最根本的原因是自己心里承受能力太脆弱，但外人看来的直接原因却是示爱失败。
死者已矣，生者理所当然地需要承担过错——简单来说，他成了那家人转移情绪的牺牲品。
“对啊，可以接受，但我不想接受。”苏忘尘道，“毕竟，我是个毫无同情心的渣男。”
景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
从警局出来后，宁北珩沉默着一言不发，喻潇跟在他身后，牵着他的衣角慢慢走。
走了一段路，喻潇忍了忍，没忍住，跑到他身边:“宁北珩，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她还知道他在生气？青年无视她，继续走。
“宁北珩。”她软软地叫他的名字，扯紧他的衣摆，委屈巴巴地说道，“我饿了。”她絮絮叨叨，“从孤儿院出来以后，我本来准备回家做饭的，可是景棠突然出现，我只能坐车回到画室……那些警察叔叔抓我也没给我吃饭，宁北珩，我好饿。”
她松开他，蹲到地上，有气无力:“我走不动了。”
没道理还爱撒娇。看着地上蹲着画圈圈的女生，宁北珩哭笑不得——他一开始怎么会以为她傻乎乎的？她明明聪明得很，轻易就能读懂他的心思，把他吃得死死的。
“我背你。”
青年嗓音微哑，被吹散在风里。喻潇果断爬起来:“你背我。”她跳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
他托住她的双腿，听她悠长的呼吸落在他身边:“小小，下次碰到今天这种事，联系我。”
“嗯。”她趴在他肩膀上，嗅着他身上寒梅的清香，小声道，“我今天太冲动了。”她认态度良好，“看到景棠的那些回忆，我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那个时候，我只想把那个死掉的男人扔到地上踩几脚。”
被她的话逗笑，宁北珩脚步悠闲，不急不缓，声音也是淡漠的悠然:“小小，善恶有报，这话不是骗人的。”
万事有因必会有果，生前没能偿还的罪孽，会随着魂魄载入因缘录，一起带入地府，带往来世，生生世世，直到赎完自己的罪孽。
“那又如何？”喻潇闷声道，“来世有什么用？这一世已经没了，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能吃喜欢的东西，不能去想去的地方……就算作孽的那个家伙在来世做出补偿，也和这一世没什么关系啊。”
“你说得对。”小姑娘心情不好，宁北珩没有反驳她的话，“今生最重要。”
“所以啊，宁北珩，趁还活着，一定要把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她声音越来越低，“能活下去，真的是最幸福的事了……比死亡幸福多了……”
小女孩趴在他背上睡得迷迷糊糊，宁北珩原本还想带她去吃饭，干脆直接背着她回了花镜。
花镜没人，只有乐祈站在门口的大榕树上打盹儿，听到响动，他低头瞅了他们一眼。
“宁，你回来……”
“闭嘴。”沉声打断乌鸦地问话，宁北珩背着女生经自走进别墅，上了二楼。
乐祈:“……”乌鸦拍拍翅膀，跟了上去，停在栏杆上，看他把她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床上，帮她盖上被子，轻声退出房间……
等他关上房门，乐祈优哉游哉地说道:“问灵没问到亡魂，景棠的魂魄应该已经去往轮回。”
“嗯，我知道。”
“你知道？”乌鸦没好气，“你知道还让我问灵？！”
“刚刚知道的。”和同事说话，宁北珩语气清冷，带着一丝丝不耐烦，“乐祈，你太吵了。”
太吵了，会影响到里面的人休息。乐祈自动从他话里提炼出重点，他合拢翅膀比了个捂嘴的动作，瓮声瓮气地说道:“为了不打扰到蘅休息，我们下去说？”
“想喝茶吗？”
“嗯？”
没等他回答，男人经自下了楼。
乐祈在栏杆上呆立两秒，一双小眼睛东瞅西瞅，确定周围没有妖气，仍是难以置信:“你是宁北珩吗？居然会邀请我喝茶？你一定不是宁北珩，你是什么妖怪伪装的……”
乌鸦锲而不舍地碎碎念，宁北珩摆好茶具，冷声道:“乐祈，再多嘴一句，我把你扔给褚昭红烧。”
“……”这么暴力。“好吧，你果然是宁北珩。”
很快茶室里飘出茶香，认出是他最喜欢的明前龙井，乐祈从二楼飞落，准备停到男人肩上。
没等他降落，宁北珩拿了个抱枕，随手挥了下，把乐祈拍在了沙发上。
压在抱枕下的黑乌鸦:“……”宁北珩，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分好茶，宁北珩将青花瓷的杯子推到乐祈面前。
乌鸦低头啜了一口，感慨:“你今天心情好？”
宁北珩不置可否，安静品茶。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泡的茶贼难喝。”乐祈拆穿他，“是因为蘅？”
宁北珩没有否认:“是。”他心里想的是谁，从古天阙出来的几位心知肚明，他也懒得否认。
“宁，我知道现在这么说很扫兴，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对他和蘅之间的恩怨一清二楚，乐祈肃然道，“蘅的性格你最清楚，你不告诉她当年发生的事，等她彻底觉醒，只怕会和你不死不休。”
“她可以杀了我，只要她开心。”宁北珩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悠然地说道，“她喜欢，这条命给她，也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是她救的。”
“你这个疯子。”多说无益，乐祈嗤了一声:过了这么多年，这家伙还是没明白，误会这种东西只会越积越深，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消失不见。
——不趁着蘅没有觉醒时单方面解释清楚，等她彻底觉醒后，你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