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潇坐在警局的审讯室里,缩着肩膀一言不发。江流坐在她对面,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同样不说话。
周予怀的尸体找到了,周家父母认领回儿子的尸体时,哭得肝肠寸断,只拉着队长的手说希望能还他们儿子一个公道。
公道……犯案的人已经死了,被自己的女儿亲手杀死,这算不算天道轮回,给了无辜的少年一个公道?
这次案子算是有了结果,队长看起来却并不开心。他猜测队长不开心是因为面前的小女孩,毕竟人是她找到的,可她丝毫不肯透露自己找到人的方法。
被带回警局后,她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缩着肩膀可怜兮兮的,像只受了委屈的猫,让他准备吓唬吓唬她的计划全部胎死腹中。
江流头疼:“现在这个案件属于刑事案件,你若是不说,我们有理由猜测你和凶手是一伙的,对你进行逮捕。等真的被抓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喻潇低着头,闷闷地回道,“你不信,我有什么好说的。”
这回答和绕口令一样。江流头更疼了。
“我信不信不重要——你的话在这次的案件中将作为非常重要的证据,可信度不是由我判断。”
喻潇继续闷闷“哦”了一声。
这到底是懂没懂啊?江流扶额,欲哭无泪:队长啊,这种小姑娘为什么要交给他来问,让方俊易那种帅哥来,保证分分钟搞定!
“是景棠告诉我的。”没等他自怨自艾完,女生忽然开口,声音很低,“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景棠,她告诉我,周予怀的尸体在那里。”
“什么时间?”景棠昨晚自杀,那遇到她应该是她自杀之前的事。
“今天晚上。”喻潇想了想,“大概是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社团组织义工活动,从孤儿院回家的公交车上。”
“今天晚上?”江流抽了抽嘴角:呵,你这话说出去,还真不会有人信。“景棠还说了什么?”
“周予怀被景祥国囚禁了四年,一个月前为了保护景棠被活活打死。”喻潇声音依然很低,“四年来,景祥国用周予怀和景栀威胁景棠,多次对她进行殴打和性侵犯……周予怀死了以后,景棠杀了自己父母,然后自杀了。”
“……”女孩形容得过于详细,江流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她知道发生在景棠身上的一切,包括殴打性侵和自杀都描述得一清二楚,那她为什么还要说今天晚上见过景棠?
“景棠死了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告诉警察周予怀的尸体还被扔在那个小屋子里,所以只能告诉我,希望我能帮帮她。”喻潇还在自言自语,“警察先生,你不知道,景祥国真的很过分!因为记恨自己的妻子出轨怀孕,所以一直以来对景栀景棠两姐妹都心怀不轨,景棠和周予怀的恋情被他发现以后,他就彻底疯魔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种家伙,死了也没办**回转世,肯定会被丢进油锅里炸十八遍,然后再……”
“够了。”没心思去思考喻潇话里的意思,江流哆嗦了一下,连忙出声打断小女孩的话。
“哦。”原本说得兴起的小姑娘再次闷闷不乐,盯着桌面不说话了。
“你是说,你见过死去的景棠?”江流抓住重点,涩声道,“死去的景棠告诉你关于她的事和周予怀尸体所在的位置?”
喻潇撇嘴:“你看,我就说你不会信吧。”
“你……”
“我胡说的。”喻潇直视白着脸的警察先生,忽然笑了,“刚刚那些话,都是我胡说的。”
她一笑,江流只觉得屋子里空气瞬间低了几度。
“啊,警察先生。”喻潇直直看着他身后,自言自语,“你后面那个老太太是你的外婆吗?”
“哗啦”一声,江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转身看向身后。
空无一人。
喻潇:“噗嗤。”
“你这个臭丫头!”她在耍他!一贯好脾气的青年炸了毛,撸起袖子想揍人。
女孩无视他的怒气,视线重回桌面,发呆。
江流还想教训她两句,审讯室的门被人打开。
秦夜白领了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先看了下属一眼,对小女孩抬抬下巴:“喻潇,你可以走了。”
小女孩转头看向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睛陡然亮了。她没再理会发怒的警察先生,蹦蹦跳跳到了青年面前,扯住他的袖子,满脸欢喜:“宁北珩,你来接我啦!”
活泼开朗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刚才沉默寡言的影子?
江流惊愕地睁大眼睛——都说女人善变,这丫头也太善变了吧!
“嗯。”男人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她像猫似的微微抬头眯起眼睛。
妈的,这两人是在警局秀恩爱吗?秦夜白觉得没眼看。
“人在这里,你签了字把人带走吧。”年轻的警察同志翻了个白眼,凶喻潇,“下次录口供再胡说八道,我打电话让你爸妈亲自来接你!听到没有?”
喻潇:“……哦。”这警察小哥哥长得好看,可是太凶了,还是她家神明大人好。
“多谢秦队。”宁北珩不动声色地侧了身子,把喻潇挡在身后,客气地和警察同志道谢,“这孩子顽皮,回家我会好好教训她。”
秦夜白:“……”总觉得再次被喂了一嘴的狗粮。
男人不耐烦地摆手:“不用谢我,谢苏忘尘就好了——要不是苏忘尘找到景栀,她现在可不能走。”
苏忘尘找到了景栀,带着女生来到警局。
景栀承认周予怀尸体的所在地是她告诉喻潇的,也是她央求喻潇去帮她找到尸体并且报警,喻潇出于朋友的情谊,没有把她供出来。
他不想去追究这中间有几分真话几分假话,不过比起喻潇的胡说八道,他当然选择相信景栀。
“周予怀是姐姐的恋人,因为早恋被老师发现,叫了爸爸过去,爸爸那天回来以后就很不开心,第一次动手打了姐姐。”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周予怀被囚禁在密室里的?”
“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只记得那天我正好在妈妈的画室玩,无意中看到爸爸进了那个小房间,发现里面囚禁着一个人……妈妈告诉我,那个人是小偷,爸爸教训他两句就会放他回家。”
“你做了什么?”
“我跑回去让爸爸放了他,被爸爸打伤了头……等我再次想起来的时候,景棠已经动手了。”
“……”
十六岁的女孩,看到父亲对陌生的男孩拳脚相加,出于本能跑去劝阻,被父亲打伤脑袋,失去了那段记忆。
秦夜白听到这段话时,一时间不知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孩子的纯真最是可贵,难得在景祥国那种人渣的身边长大,两姐妹依然保持了为人最基本的善良。
“前天,我和允嘉约了逛街,景棠忽然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她说,四年前那场意外发生以后,她都在为别人活。如今,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如果父母出了任何意外,凶手一定是她。”
“你没有阻止她?”
“我没有。”听到刘伟的问话,女生睁大眼睛,无神的双眼里有火越烧越烈,“因为我知道,即使我阻止,也没有任何用——警察先生,作为双生子,我知道她隐忍了多久,所以当她决定为自己而活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成全她。”
“……所以你放手让她成为了杀人凶手,然后放手让她自杀?这就是你所谓的成全?”
“呵呵,说的真是轻松啊。”景栀笑了一声,满目苍凉,“警察先生,你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吗?如果可以,没有人想死。”她忽然爆发,撕声道,“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一开始为了活下去,她做了多少努力吗?”
她露出古怪的笑容,讥诮道:“你不知道,因为你只是看着一张尸检报告,听着别人的调查结果,然后想当然得跑来对别人的选择指指点点!”
眼角有泪滑落,她哽咽:“你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在她找到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知道她的所有感受——我们是双生子啊,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你让我,怎么阻止她?像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张口随便两句话,说得这么轻松!我问你,我要怎么阻止她?!”
刘伟愣了愣,冷下脸:“那也不能杀人。”
“不能杀人?”景栀擦了泪,神色恢复平静,“警察先生,你觉得,她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你们可以……”可以什么?报警吗?想起女孩的尸检报告,刘伟忽然说不出这两个字。
“没有人能帮她,除了她自己。”
……
录完口供,景栀出了警察局,苏忘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他拉开副驾驶座上的门,示意她上车。
景栀抱紧胳膊,低声道:“谢谢苏先生,没想到把你的朋友牵扯进来,对不起。”
“没事,说清楚就行了。”苏忘尘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女孩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哑声道,“宾馆离这里很近,我走过去就好。”她微微颔首,客气地道别,“苏先生,再见。”
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在暖黄的路灯下越走越远,慢慢融进夜色里。
苏忘尘看着她的背影,剥了颗糖扔到嘴里,拉开车门,顿了顿,甩上车门追了上去。
景栀走得很慢,转过人行道拐角后,她停下脚步,蹲到地上,抬手捂住脸。
苏忘尘停在她身后。
“我可以救她的。”夜风送来女生悲恸的呜咽声,“她来找我,我应该发现问题的,我明明可以救她的,都是我的错。”
她在警察面前说了谎——若是一开始就发现景棠的决定,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和魔鬼同归于尽。
硬糖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苏忘尘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递到她面前:“要吃吗?”
景栀抬头看他。
苏忘尘没有收回手。
她的目光移到他手上,拿走了他手里的糖,和着眼泪,把糖塞到嘴里。
“景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该发现不对劲,可是我没有明白。”她哽咽着笑了笑,站起身继续走,“我没有发现,我一直以来被她保护着——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完全不用受那么多苦。”
“我被她保护了四年,最后,什么都没能为她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