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摇曳的花海好似流动的鲜血。
女孩呆呆看了片刻,回过神忙招呼一起来的兄长。
“哥哥,快来看!这里有好多好多花!”
好不容易追上妹妹,男孩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一抬头看到花海,整张脸迅速黑了。
他扯着女孩的胳膊,暴力地想把她拖走。
“看什么看,这是往生花,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
“往生花是什么?”
“就是石蒜,老一辈人也称它们为往生花,或者彼岸花。”
“彼岸花,这名字好听,我要摘一束回家送给妈妈!”小女孩说着,蹲下身去摘离得最近的一朵,“这花漂亮,妈妈肯定喜欢。”
“别!”男孩连忙阻止她,却慢了一步。
女孩拧断花茎,摘下一朵来。
“你干什么!”男孩又惊又怕,推了女孩一把,骂道,“谁让你随便动这些花的!”
被哥哥推得一个趔趄,女孩也生起气来,下意识就想推回去。
手上一动,察觉有些不舒服,女孩低头看向自己握着花茎的手——花茎的断口处涌出大片血红的花汁,将她的手指浸染的黏黏腻腻,凑得近些,还能闻到发腻的腥臭。
女孩尖叫一声,把花扔到地上。
火红的往生花落地的瞬间迅速枯败,眨眼间化成一捧灰烬,被风吹散。
女孩被吓得嚎啕大哭。
男孩也顾不上骂她,牵着她的手,飞快地离开花田。
他们逃离的匆忙,再没有回头看一眼,所以也没有发现,风过时吹动花海,露出底部森森的白骨。
那堆骨头很新,上面粘着干枯的血肉。往生花汲取着白骨所剩无几的养分,从白骨里冒出新芽,迎风而生,迅速成长,开出一朵火红的花。
阳光驱散了最后的雾气,花海在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嘲笑,又仿佛叹息。
……
大雾散开后,押送李婧的两个式神回到主人身边。
景致垂眸看了眼站在窗台上的两个小小的纸片人,继续写字。
“送到了?”
纸片人齐齐点头。
“死了吗?”
纸片人再次点头。
“那就没事了。”笔尖蘸了墨,女人在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罚”字,“你们休息去吧。”
两个纸片人飘飘悠悠地到了桌上摆放的一个盒子前,排队顺着盒子的缝隙钻进去。
景致放下笔,看着窗外和煦的阳光,喃喃道:“你说,李婧那个蠢货留在秦家的酒店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个酒店,或者说那个岛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念不去?
……
雨下得很大,拥挤的道路上,各种型号的车一辆挨着一辆,缓慢地爬行着。
走一分钟等半个小时,司机们忍不住互相抱怨起来。
“怎么回事?这条路平日里一般不会堵车的,今天怎么堵成这样?”
“不知道啊,哎,还想着下班赶回家看比赛。看这情形,明天早上不知道能不能到家呢!”
“就是,堵成这样,不会是哪个傻子撞花坛了吧?”
司机们有说有笑地议论着,抽烟的出租车司机忽然接话。
“前面十字路口出了车祸。”
有人好奇:“你怎么知道?”
他扔了烟,叹口气:“出车祸的是我同事,开车送一个小女孩。对面是一对夫妻,在十字路口撞了,很惨。”
听到“很惨”的形容,大部分人都沉默了。
虽然开玩笑说着前面是不是出了车祸,然而真听到车祸两个字,人们还是保持了基本教养,没有继续抱怨咒骂。
“很惨……”一辆一直没有参加讨论的雪佛兰里,长相精致的小女孩探出头,追问道,“有多惨?”
这谁家的孩子,对这种事怎么还刨根问底了?有人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更多的人则同样对这个问题保持着好奇。
出租车司机没有看他们,自顾自说道:“无一生还。”
简单地四个字,让人群再次沉默下去。
长相精致的小女孩还想再说什么,驾驶座上的男人扯了她一把:“小箐,别问了,小心晚上回家做噩梦。”
“我才不怕呢!远之哥哥,你是不是害怕?”
“谁害怕?”
小女孩撅着嘴巴,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后排脸色苍白的姐姐,撇嘴,“喻潇,你呢,是不是被吓到了?”
女孩不能说话,闻言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碍。
“既然都没事,那我再问问……”
“喻箐,你够了啊。”青年扯住她的安全带把她拉回来,没好气地说道,“你没看到小小脸色都白了吗?再说了,出车祸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问的?”
被青年吼了两句,小女孩委屈的红了眼睛:“不问就是了嘛,你凶什么?”
“不凶你两句,你就学不乖。”男人扯了纸巾递给她,“别哭了,你该多学学小小,别这么娇气,还任性……当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
“我才不会找不到男朋友……真要找不到,远之哥哥你养我好了。”
“谁要养你啊。”男人一口否认,目光有些不安地扫了眼后视镜,看到后排的小姑娘正巴巴看着他,他不禁微微扬了嘴角,“我要养,也养小小……”
“你们欺负我!”察觉到他的眼神,副驾座的小女孩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你们都是坏人!欺负我!我要回去告诉妈妈!哇呜!”
“哎,喻箐,你能不能安静点?吵死啦!”
……
少年安静地站在墓前,看着照片上年轻夫妻的脸,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新葬的夫妻死于车祸,因为丈夫酒后驾驶,在十字路口闯红灯,和旁边出来的出租车相撞。
夫妻两人全部去世。
夫妻双方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远离家乡在清陵打拼,朋友倒是很多,但在听到酒后驾驶和巨额赔偿后,不管是远方亲戚还是朋友兄弟都纷纷绕道。
在常磬老家下葬的这天,甚至连祭拜的人都没有。
少年在墓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转身离开。
后来,沈驰想,那天大概是他人生最黑暗的一天,因为逝去的双亲和从此再无归处的未来。
他甚至一度想过,要跟着父母一起离开。
只是,他没有自杀的勇气,只能随着警察的安排,跟着孤儿院的负责人去往未来生活的地方。
他在孤儿院待了三个月。
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来孤儿院领养小孩,一眼看中了他。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一般很难被领养的家庭看中——十五岁,有过去的记忆,有自己的三观……这样的小孩,通常和领养家庭的父母亲人都不会特别亲近。
他站在门口,听院长把领养他的利弊分析给那对年轻的的夫妻听。
“这孩子听话又懂事,听老师反应在学校里成绩优异,很受老师同学的欢迎。”
“不过嘛,你们应该看过他的资料。自从他父母出车祸以后,他就不怎么爱说话,变得很孤僻。”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三观和判断,你们如果坚持要领养他,可能需要花点心思和他相处。”
他在门口安静听着,直到院长说完,才敲门。
看到他进来,院长忙把他拉到面前,对那对年轻的夫妻介绍:“就是这孩子,他叫沈驰。”院长拍拍他的肩膀,“沈驰,和你新的爸爸妈妈打招呼。”
新的爸爸妈妈?
少年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院长有些尴尬,悄悄拧了下他的胳膊。
他蹙眉,依然不说话。
院长正是无计可施,就听到对面的年轻女人笑了笑,柔声道:“没关系的,徐院长,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她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眼里有温和的笑意。
“沈驰,我叫南嘉乐,这是我丈夫方铎,我们住在清陵市,因为我丈夫在常磬这边出差,所以暂时在常磬生活。我们家里没什么人,想要邀请一个小朋友去我们家里做客,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选择留下来,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找你喜欢的家庭……你想不想先去我们家试试?”
“我老公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如果你跟着我们走,以后可能要在清陵生活。当然,我们也会经常陪你回家看望你的父母亲人……”
“沈驰,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或许是女人的眼神太过温柔,黑色的眸子深处还有难以掩藏的悲伤和哀愁,他静静望着她,迟疑着,慢慢点点头。
——女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三个月前的自己。他觉得,如果他不答应,她就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和信念。
他点头,院长大喜,那对夫妻也松了一口气。
管理员带他回去收拾东西,那对夫妻去办理领养手续。
他签完字后,他们带他走出孤儿院。
院长一直送了很远,对于收养孩子们的好心人,他怀抱着真诚的感激。
夫妻俩和院长说着话,他等在不远处,低着头看地上的影子,百无聊赖。
“喂,你就是爸爸妈妈要收养的哥哥吗?”发呆时,小女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一愣,回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校服,扎着两个麻花辫,黑溜溜的大眼睛好似黑玛瑙,内里映出他惊讶的脸。
“这么吃惊做什么?爸爸妈妈收养你之前专门和我商量过。”小姑娘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方潋,是你的……妹妹?”
他盯着她白嫩的小手,没有动。
早知道这对夫妻有女儿,他根本不会接受他们的领养……
她等了一会儿,有些生气地抓起他的手,用力握住:“男孩子家家的,握个手怎么啦?小气鬼!”
女孩的手柔软细嫩,在闷热的天气里也保持着冰凉的温度。第一次和女生手牵手,他吓了一跳,慌忙抽出手。
“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女孩气得炸毛,转身气势汹汹地上了车,关上车门。
方家的父母和院长聊完,走到他身边。南嘉乐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坐到后排。
车子缓缓驶离孤儿院。
坐在副驾上的方潋回头瞪了他一眼,嚷嚷道:“爸爸,妈妈,这就是哥哥吗?”
沈驰:“……”他们两个不是见过?
“对啊。”南嘉乐微微笑道,“哥哥叫沈驰,小潋,以后要和哥哥好好相处哦。”
她嗯了一声,乖巧地回道:“知道啦,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