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草取过太子手谕,径直前往刑部大牢。
刚刚走进牢狱正门,就感到一股阴冷扑面而来,俊草向守卫报上身份,不一会儿,狱长就亲自迎了出来,“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苏掌事恕罪。”
“大人客气了,”俊草递上手谕,“奴婢想见犯官陆廷成,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狱长见到太子宝鉴,神色变得更加恭敬。他点头哈腰,一脸殷勤,还时不时提点俊草脚下留神。七弯八拐之后,他在一间单独关押的牢门前停住脚步,“苏掌事,就是这儿了,有什么话你只管问,下官在外面候着。”
“有劳了!”俊草独自站在门口,想到那个席地而坐的身影,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突然觉得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陆廷成苦等多日却消息全无,早已心急如焚,他突然见到有人来访,赶紧起身打量。只见来人斗篷深遮,不辨容貌,但是狱长一脸谦恭,亲自领至门口,此人必定有些来头。他低头作了个揖道,“犯官陆廷成见过大人。”
俊草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摘下风帽。
陆廷成见到他的容貌,心中猛然一抽,这样的长相和年纪,看来他就是东宫的苏掌事无疑。陆廷成不敢唐突,抖着声音问道,“请问大人尊姓大名?”
“东宫掌事,苏-俊-草,”俊草攥紧了衣袖下微颤的双手,冷冷答道。
“苏掌事,你见着帕子了?你认得翠茹?”陆廷成看过俊草之后,已经确定了八九分,可还是要亲口问上一句,才能放心。
“自然认得,她是我娘,”俊草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
陆廷成看他哂笑的样子,不由暗暗吃惊,膝下三个女儿只肖了自己六七分,容貌已属万里挑一,这孩子却比自己年轻时还要俊上几分,“俊儿,你就是俊儿?难怪为父将新乡翻了一个遍,也没有你的消息,你居然在宫里。”
“陆-大-人!我爹早就死了!”
俊草淡淡一声称呼,让陆廷成的笑意瞬间凝结,想要拥抱的双手也无处安放。他挨到俊草跟前,哆哆嗦嗦道,“俊儿,你和翠茹都误会我了。我发誓,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你们,半刻也没忘记。其实我早就打算将你们娘儿俩接来京师一同居住,但派去的人多处走访,就是找不到你们的下落。俊儿,你娘呢,她如今可好?”
俊草听他旧事重提,脸上顿时浮起一层寒霜,“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查案,若你没有冤情,奴婢可就回了!”
陆廷成眼见俊草要走,连拖带拉地将他拽回,急急说道,“俊儿,你别走,我的确是被冤枉的。你听我说,此事十分蹊跷。祭祀前夜,我带人亲自将供器一一查过,并无差错,但是第二日,酒爵表面就出现了裂纹,若非人为,酒爵怎会平白裂开?必是有人动了手脚,想要陷害于我!”
“查过一遍?”俊草眯了眯眼睛,“为何次日没有再查?”
陆廷成赶紧解释,“祭礼的准备向来如此,祭祀前夜,核对所有供器供品,次日一早直接迎请牌位,不需重复核对。”
俊草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据我所知,祭祀供器均为白瓷,裂纹应该非常显眼,为何迎请牌位之时,你会毫无察觉?”
“唉,是我疏忽了,”陆廷成长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懊悔,“按照礼制,酒爵上覆有盖巾,内置酒勺,所以我才没有细看,想不到竟然惹下如此的祸端。”
听到祸端二字,俊草不禁眉头一紧,“祭礼之前,所有进入享殿之人都有嫌疑,他们大约有多少人?”
“平时,所有牌位都在寝殿供奉,只在祭祀当日才会请到享殿,当差的约有二十多人,太常寺都有记录,”陆廷成说完话,又犹豫着补充道,“不过,他们全都挨了重罚,就算侥幸捡回性命,也会落得终身残疾。”
八十廷杖确实不轻,但要据此妄下定论,未免言之过早。俊草又问,“有没有可能在祭祀前夜,潜入享殿做手脚?”
“这不可能,”陆廷成摇头道,“我们离开之后,享殿由侍卫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内,这一点,所有的侍卫都能作证,”
如此看来只有祭祀当日,才有机会在酒爵上动手脚,俊草转念一想,“你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应该没有,太常寺的差事与其他各部没什么牵扯,我也不爱招摇,实在想不出得罪过谁,”陆廷成一边摇头一边嗟叹。
“知道了,”俊草虽然没什么头绪,但据陆廷成所述,应该可以确定系内贼所为。只是谁会如此铤而走险,甘愿赌上性命,将陆廷成送入牢狱。
陆廷成见他双眉紧蹙,心里忽然有些七上八下,“俊儿,我这次是不是死定了?我家里还有三个女儿,我若死了,她们也没有活路。俊儿,你如今是太子的人,求求你,帮帮爹吧,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亏你还记得自己有女儿!”俊草突然神色一冷,“你若真为她们着想,为何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女扮男装,难道你不知道冒领牙牌、私自入宫是杀头的死罪!”
“墨云去宫里找你了?这不是我的意思,”陆廷成大吃一惊,上前抓住了俊草的双手,“墨云没事吧,她如今人在哪里?”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三十五六的年纪却长身玉立,面如傅粉,看来不过三十左右。只有一贯的养尊处优,才会保养得如此水润,俊草冷冷道,“这事儿叫万岁爷知道了。”
“你说什么?”陆廷成脸色变得煞白,长长的指甲嵌入了俊草的皮肉,“墨云是你的亲妹妹!俊儿,你一定要救救她,咱们陆家已经没人,只能靠你了,俊儿!”
“陆家和我有什么关系!”俊草嫌恶地甩开了他的双手,“记住我的话,你那女儿,我救得了一回,未必能救第二回,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害人害己!”
看到陆廷成眼里的泪光,他脚下并无半丝留恋,转身便走了出去,只听到身后传来镣铐被拖动的声响,触人心惊。
钱元听说俊草去了刑部大牢,脸上终于现出笑意,“云清,那只酒爵可销毁干净了?”
“奴婢早已将它砸成粉末,散入河中,”云清低头回道。
“告诉李正淳,苏俊草若是找他问话,记得是陆家主动寻上他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钱元不放心,又嘱咐了几句。
“奴婢明白,”云清笑着答道,“那小子机灵得很,不该说的,多一个字也不会说。”
“如此最好,你让他在太常寺好好盯着,一旦苏俊草开始追查酒爵之事,便可收网,”钱元冷冷道,“我要让他坐实后宫前朝串通之罪,再加上他俩人的父子关系,到时候就算死罪可免,他这东宫掌事可再也当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