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八年,正月,皇帝病重,皇太子朱见深奉旨在文华殿摄政。
钱元收到消息并未太过笃定,而是嘱咐云清,特别留意两处宫苑,永和宫和长阳宫。
永和宫的万宸妃,育有三位成年皇子,其中德王朱见潾,只比皇太子朱见深小一岁,早在天顺元年就封为德王。长阳宫的高淑妃膝下虽然只有皇五子朱见澍,却聪慧异常,今年已满十二,在他看来,值此皇帝沉屙之际,以保万全,这两处地方最要提防。
酉时已过,云清打探了一天,请安之后,他对着钱元附耳说了几句。
“淑妃性子柔弱,知道万岁爷病重,一直闭门谢客,也很正常,”钱元低头想了想,“她这样做是明哲保身,毕竟她有皇子在膝,难免会让太子殿下有所忌惮。”
“是,”云清小声回道,“淑妃娘娘深居简出,应该是想求个太平吧。”
钱元微微点头,想到她的那位堂兄,不禁问道,“刑部侍郎王裕呢?”
“这几日,王侍郎并未进宫,侍郎府也没有派人来过,”云清知道钱元向来心思缜密,自己办差也是尽量面面俱到,省得被他诟病。
“很好,”钱元赞了一句,“永和宫那位呢?”
“和平时一样。宸妃娘娘素来心宽,身边的几位皇子也都性情爽朗,德王殿下虽然只比太子殿下小一岁,性子却轻浮不少,听说他整天在王府逍遥度日,过得可惬意呢,”云清听他难得出口称赞,有些沾沾自喜。
“人心难测,你不要大意了,”钱元说着话,将微皱的衣袖轻轻掖平。
过了半响,见他没有吩咐,云清小声问道,“钱太监,皇太子登基已成定局,咱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就说大局已定,未免言之过早,”钱元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也许是我多虑了,想起当年那场宫变,天地更替也只在一瞬之间。今上复位,多少朝臣都瞠目结舌,几乎没有惊掉下巴,曹贼也是因此青云直上,执掌司礼监。”
云清知道这是他的痛处,只是默默听着,不敢接话。
“云清,眼下的局面太过平静,那两处地方,你给我继续盯着,不许懈怠,听明白了么?”
钱元摸着拇指上的佩韘,目光移到了空无一物的小指。八年前,因为太过轻敌,他被大字不识一个的曹吉祥贬到更鼓房,好不容易入了东宫,隐忍多年,才回到随堂的位置。他本想借着皇九子赌上一把,想不到僖嫔眼光短浅,鲁莽冲动,不仅断送了皇九子的前程,也断送了他的计划。所幸一年前,他如愿攀上了万贞儿,万贞儿对他颇为亲信,太子对万贞儿又是言听计从,只要太子顺利登基,苏俊草不见得就能一方独大。他已经浪费了八年,再没有第二个八年可以浪掷挥霍,因此,这一回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正当百官以为大势已成,钦天监突然上奏,称其夜观天象,发现帝星黯淡,是因新星骤然升变,若不加以控制,必将发生冲撞之兆,致使帝星不保。且新星周边泛红,致使其他星位散乱,紫气西散,乃是大凶之兆。皇帝生在病中,又笃信天象,虽然涉及皇太子,兹事体大,仍是传下口谕,令太子禁足,朝中之事暂由内阁代理。
这道旨意让东宫陷入一片骚动,静水深流的朝堂变得更加动荡不堪。除了詹事府态度明确,大部分朝臣只是静静观望,惟恐站错队伍引火烧身。
消息传到长阳宫,淑妃高氏似乎并无太多诧异。当年她奉旨从长乐宫里迁出,已在这清冷之地住了整整三年。她育有皇子、公主各一人,称得上劳苦功高,可在皇帝眼里,竟然比不上一个僖嫔和她的小皇子。
高氏出生官宦人家,因父辈之罪入宫为婢,由于人微言轻,连带膝下的皇子朱见澍也不受圣宠。这些年来她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到头来又换得了什么。帝王之家向来凉薄,她从没为澍儿争过什么,如此关头,倘若再不争取,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上月,她召刑部侍郎王裕入宫商议,想不到这么快,钦天监就有了上奏。看来王裕已经得手。皇二子德王朱见潾只知道吃喝享乐,无心朝政,只要皇帝废除太子,新帝之选非朱见澍莫属。想到这里,高氏心里百感交集,她的澍儿若能登基为帝,她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云清将钦天监一事禀报完毕,将信将疑问道,“钦天监还真会挑时候?难道世上真有星象冲撞之说?”
“也只有咱们的万岁爷才会笃信这样的鬼话,”钱元对皇帝此癖一向嗤之以鼻,他挑了挑眉道,“我看是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鸠占鹊巢!”
“小爷已被禁足,东宫门口都有禁军把守,”云清担心地问道,“咱们该怎么办呢?
“目前只是禁足,我担心接下来会有更大的动作,”钱元冷冷道。
“难道还会有别的事?”云清吃了一惊,他知道钱元向来言之有据,从不随意揣测。
钱元轻哼一声,“换做是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只想让太子禁足?”
云清缩了缩脑袋,“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宫的主意?”
“淑妃、宸妃都有嫌疑,”钱元眯着眼道,“若非受人指使,钦天监何苦在这种时候得罪未来的天子。”
“钦天监不是只听命于万岁爷,怎会无端被人左右?”云清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只怕这钦天监已存了不臣之心,”钱元一双狭长的眼睛全神贯注,和平时的散淡完全不同,他严声吩咐道,“云清,接下来我交代的事,性命攸关,你给我听仔细了。”
云清知道他此时所说必定万般紧要,躬身肃立,不敢有丝毫轻心。
次日一早,云清赶去长安宫,将钱元教给他的话,一字不差向皇太子的生母周贵妃复述了一遍。周贵妃原本打算用过早膳,就去探望皇帝,顺便替皇太子求情。听罢云清这番话,她沉默了半响,终于点头道,“钱太监所虑极是,不知他打算如何帮衬太子?”
“钦天监上奏,事出突然,背后是否有人操纵尚难定论,钱太监自会竭尽全力,替太子解围。但天威无常,圣心难测,结果如何还得由万岁爷定夺,”云清回完话,想起钱元的吩咐,“贵妃娘娘这里可有《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