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慰民听俊草话中有话,脸色微变,“下官不过是偶尔无事,教拙孙多认得几个字罢了,得印公如此谬赞,实在让下官受之有愧。”
“宋大人过谦了,贵府世代书香、家学渊源,京师上下谁人不知,就连苏某待在宫内,也有所耳闻。对了,苏某正好想起一事,”俊草瞥了眼宋慰民微微舒展的眉头,继续说道,“前几日,万岁爷提起想让四殿下(朱佑杬)跟着太子殿下读书,要找几名世家子弟入宫伴读,若是宋大人愿意,苏某倒是可以向万岁爷举荐,让贵孙入宫,为四殿下侍读。”
宋慰民出生书香,对于身外之物并不看重,甚至有些自诩清高,但这入宫侍读的机会,于他而言却比金玉还要珍贵百倍,他低头踌躇半响,对着俊草磕头道,“印公若是有此美意,下官感激不尽,下官代鄙孙宋梓毓叩谢印公恩典。”
“举手之劳罢了,宋大人不必多礼,”俊草淡淡说道,“既然苏某答应,便不会食言,就像我送出去的东西,也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
“印公一番盛意,下官岂敢辜负,如此下官就却之不恭了,”宋慰民知道俊草是醉翁之意并不在酒,他沉吟半刻道,“印公放心,今日之事都是一场误会,下官敢以头上的乌纱担保,府内之人绝不会对外宣说半句,至于街上之人,下官并无管辖之权,还请印公出面调停。”
“既是误会,苏某自然相信宋大人会妥善处置,”俊草唇角轻勾,欣然说道,“令孙这伤虽不严重,也要好生将养,过段时日,宫里自会有人过府教授侍读的规矩。苏某不才,在宫里还算说的上话,若是有什么难处,让人到司礼监来找苏某便是。”
“下官叩谢印公恩典,”宋慰民知道俊草轻描淡写的这句话是何分量,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再次言谢后,才敢起身。
好不容易将宋慰民的嘴堵上,俊草看时辰不早,决定先行回宫。至于那个小阿玖,等过几日自己有空,再找她算帐。
汪直得知马文升曾得俊草举荐,便疑心姓马的身边有东厂耳目,陈钺之罪非比寻常,一不小心,还会牵连自己。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命人看住马文升,还将其身边之人全部软禁,自己则修书一封,命人偷偷送往刑部尚书林聪的府上,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林尚书的回信。
陈钺见汪直神情自若,猜到林聪已经答允,笑着恭贺道,“属下恭喜汪公!”
“喜从何来?”汪直将信在烛上点了,任由纸片在手中化为飞灰,“若不是要替你善后,本督何需如此折腾,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说动这位正二品的尚书替我办事?”
“汪公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陈钺听他叱责,脸上讪讪,指着案上的数盘点心,讨好地说道,“属下知道汪公偏爱甜食,特意找来苏州府的师傅做了几款糕点,也不知道合不合汪公的口味。”
“算你有心,”汪直随手拈起一块玫瑰糕,放在嘴里嚼了嚼,“让你找的卷宗,都找齐了吗?”
“属下已经找到了,”陈钺低头回道,“白纸黑字,都是马文升的亲笔。”
“这糕太腻,”汪直嘴里说着不妥,又拈起一块如意糕慢慢吃着。
“是,”陈钺顺着他的话说道,“如意糕应该没那么腻。”
“什么如意糕,这玩意能救你的命么!”汪直将吃了一半的如意糕砸在陈钺脸上,“找到卷宗顶个屁用,卷宗只能证明马文升曾经下令禁止边方农器贸易,难道就凭这几张纸,就能让他替你背锅?”
“属下愚钝,”陈钺伏跪在地,“还请汪公明示。”
“除了物证,还要人证,你去弄些口供来,”汪直又尝了口绿豆糕,皱眉道,“还是太甜。”
陈钺担心那半块绿豆糕也会飞到自己脸上,低头回道,“汪公的意思可是找几个平民,让他们画押供认,因不满朝廷禁令,所以杀了女真贡使泄愤?”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可别叫我失望,”汪直将半块绿豆糕丢回盘子,蹙眉吩咐,“口供之事越快越好,一旦落实,我会立刻上奏,省得夜长梦多。”
“属下遵命,”陈钺瞧了眼满地的糕点残屑,艾艾道,“属下这就让人回去重做,一定让汪公满意。”
“不用,将人拖出去砍了,”汪直眯了眯眼睛瞧着陈钺,好似野兽打量着自己的猎物,“陈大人,若是这件差事你再给我办砸了,不用万岁爷开口,我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俊草在府衙处理公务,也有时间细想了阿玖之事,令他不解的是,就算阿玖真要出去胡闹,余琪也会依着她,她又何必躲开余琪。何况数十名锦衣卫,怎会看不住一个女娃!他觉得此事蹊跷,便想回去查个明白。
刚走进大门,就看到庭院中间,乌泱泱跪了一群人,为首是侍卫长余琪和管事乔安,连荀氏都身列其中,统共有三四十人,恐怕府内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俊草伸手将荀氏挽起,温言轻斥,“你这是做甚?”
“妾身有罪,没有看好大小姐。”
“行了,你个妇道人家瞎凑什么热闹,”俊草将她额边几缕秀发,夹在耳后,“头发都乱了,还不回去。”
“是,”荀氏脸色一红,福了福,便低头离去。
俊草扫了眼身边众人,蹙眉斥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余琪留下,其他人都退了。”
余琪低头跟着俊草,进门便跪地请罪,“属下失职,没有照管好大小姐,请印公治罪!”
“这话我只问一遍,你给我听清楚了,阿玖那日到底想去哪里?”
余琪早已猜到,阿玖瞒着自己是要去看肖益春,可他怎么敢说。这三个字是俊草的死穴,谁要是敢碰,只有死路一条!为今之计,只有否认到底,大不了被俊草治一个渎职。他偷偷瞥了俊草一眼,随即回道,“属下不知。”
“还不说实话,”俊草一拍桌子,噌地站了起来,“我看你这颗脑袋是不想要了!”
“印公息怒,”余琪见他震怒,连忙分辩,“属下怎敢欺瞒印公,属下确实不知。”
“你是千户长,万里挑一的厂卫翘楚,”俊草冷冷一笑,“若不是你装聋作哑,我可不信,一个八岁的女娃,能在你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
“是属下一时失察,大小姐又会些功夫,才会出现如此的疏漏,属下该死,请印公赐罪,”余琪说罢,复又磕头。
“若非阿玖知道你定不会依她,她又何必费尽心机,瞒着你们独自外出,”俊草突然伸手,拔出了余琪腰间的绣春刀,抵在他胸口,“余千户,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倘若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