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水城最繁华的当属城东地区的后街。
短短百丈余的街道,充斥了无数的典当行、赌场和酒馆。典当行像是专门为失败的赌徒而开,那些身无金银、满身赌债的人拿着房契、首饰、玉器、甚至是衣物过来作为抵押,换取一些钱来还了债务或者跑到场子里继续尝试自己的运气。
而酒馆则经常被在赌场中小赢两次的赌徒光顾。酒馆里出售的绝非什么上等的好酒,其实质无非就是一些冲洗废弃酒糟的水,然而前来光顾的人却甘之如饴。
与典当行和酒馆不同,赌场更像是一个众生平等的场所,不管你是腰缠万贯的富豪,还是只有一个铜子(或者甚至连一个铜子都没有)的穷鬼,都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场去。过程和结果则完完全全交给自己不靠谱的经验和运气。倾家荡产者数不胜数;而凭借一场赌局翻身的人却寥寥无几,即便是有,也在无休止的下注中一次又一次输了回去。
江布从不会在意这些:他有足够多的钱和喝不完的好酒。
“阿胜啊,”临近中午的时候,江布从床上起来,开始叫喊仆人的名字。“阿胜!”
“公子,您醒了。”仆人闻声跑来,在门外停住,探身望向屋内。
“进来,”江布招招手,“下次我喊你的时候直接进来就行了。”
“可是老爷定下的规矩……”
“老爷定的规矩是用来管他的下人的,”江布站起身,在一旁的侍女的服侍下穿上衣服,“你是我从赌场带回来的,不需要理会父亲的那一套。”
“好的,公子。”阿胜小心地答应。
“去老夫人那里领今天的花销吧,”江布拿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擦了脸,此时正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透过镜子,江布看到略有踟蹰的阿胜。
“怎么了?”江布转过头去。
“哦,没什么,我这就去。”
从老夫人那里领了钱,江布带着阿胜出了家门直接来到了后街。他们经常去的是一家名为“同和”的赌场。这次也不例外,主仆二人径直走了进去。
即便是天天光顾,但赌场老板一看到江布进门,依然客客气气的走上前去。
“公子您今天可是迟了有半刻钟啊。怎么,昨儿个晚上花楼里的姑娘还不错?”老板接过江布递过来的钱袋子,转身走进柜台里面。
“你这个老小子什么都知道。”江布边笑边摇头,“你也没少往里面钻啊。”
“哈哈,您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只是消息比较灵通罢了。”老板一边笑嘻嘻的搭话,一边把江布二人往里面引,“我听说这秀水楼里新来了一个柯古女子,貌若天仙,却是高傲的很。好多公子闻风而去,最后都吃了闭门羹。”
“哦?城中竟然还有这等花角儿?”
“公子若是有兴趣,晚上倒不妨去看看。要我说,这城里还真没有公子弄不到手的姑娘。”说着,老板将换好的筹码递给了江布,然后招呼伙计将他带上楼去。
江布笑着往楼上走去。
二楼和一楼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围在赌桌周围的人更加阔绰一点而已——一般都是城内大小官员、某些富商家中的公子哥或者来自其他地方的富裕游客。
像往常一样,早已聚集在桌子周围的人们,看到江布踏着台阶上了楼来,便自觉的将中间位置让开。
阿胜跟着江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补进空当儿。
赌场里最直截了当、最令人兴奋也是最受追捧的当属于骰宝的赌法。一个摇盅、三颗骰子就能令众人狂躁不已。
身着绣有赌场标志的衣服,荷官站在长桌的中间位置。他的面前是呈近似于半椭圆状排开站立的一众赌客。荷官手持摇盅,以几乎相同速度和幅度将其摇动三次,放定在桌上,然后示意众人下注。
“大还是小?”江布歪过头,轻声的询问阿胜。
“二、三……”阿胜今日不像往常一般果决,“三,八点,小!”
江布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五十铜子的筹码,稳稳的放在“小”上。
围在一旁的赌客见状也大都跟着江布的手,将自己的筹码丢了过去。作为赌场中一贯的赢家,江布的权威性不容小视。
荷官按下响钟,示意众人停止下注。然后在一众“小、小、小”的赌徒式的“祈祷”中,大喝一声“开”,并随即揭开摇盅的盖子。
“一、三、五,九点,小!”
押对了赌注的众人欢呼起来,瓜分了桌上的筹码,随即开始下一次循环。
江布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今天有些失常啊,阿胜。”江布揽过属于自己的筹码,一边清点一边说道。
一局猜错两个。今日的阿胜确实不在正常的状态,往常可是一天下来都不会猜错两个数字的。
“没事的,公子,您继续。”
荷官摇定,示意众人开始下注。
时间从中午来到傍晚,众人围站在桌旁,兴致丝毫不减。
“这次呢?”江布目不转睛的盯着桌面。
“三、三、四,十点,小。”阿胜的语气有些无力。
江布转过头看了看阿胜,疑惑的将一百筹码放了上去。
荷官开盅。
“三、四、四,十一点,大。”
“唉!今天真是不走运,跟十次输七次。”
跟着押注的众人眼看再次走了注,纷纷叹气。其中几个人不依不饶,对领头下注的江布颇有微词。还有几个输光了筹码的人摇摇头、败兴的走下楼去。
“你今天怎么回事?”眼看自己失了面子又失了钱财,江布转过身看向阿胜。
阿胜默不作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然后示意江布继续。
荷官开始摇盅。阿胜深吸一口气,然后瞪大了双眼,全神贯注的盯着摇盅的手直到落定。
“全骰。”阿胜凑到江布的耳边,咬牙切齿般的说道。
“什么?”
“押吧。”阿胜此刻的眼神异常坚定。
江布摇摇头,然后把仅剩的100铜子筹码一股脑的丢到“全骰”。
“这么有胆的吗?这小子是输疯了吧。”
“看来这赌场之上,从来都没有冷静的人。”
众人看到江布如此下注,不约而同的嘲讽起来。
下定离手,荷官开盅。
“三、三、三,全骰得二十四,押小得一。”
众人看到盅里三颗“三”朝上的骰子,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江布愣了一下,然后回身抱住阿胜。
“阿胜,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太厉害了。”江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是公子您运气好。”
阿胜来到柜台,将筹码换作现钱,然后跟在江布身后,走出赌场。
“走,上前街去。”江布抬脚就要走。
“公子,”阿胜喊住江布,“我今天家中有事,能不能先回去?”
“嗯,行吧。”
江布接过银钱,打发走了阿胜。正要转身往花楼的方向走去,突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他毫无防备,猛地停住,站定之后仔细观察。只见得此人披头散发、衣不蔽体、面黄肌瘦,而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与外表极不相称的坚定。
江布有些惊讶,但随后似乎明白了来着的用意。他从袋中摸出两个银钱,伸手递到那人的面前。对方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继续看着江布,眼神一如之前一般刚毅。
他皱皱眉,满脸疑惑,然后将手中的钱丢在地上,转身要走。但是那人并不罢休,大跨两步上前,再次拦截住江布的去路。
“你究竟想要如何?”江布面露不悦。
“赌!”那人指了指江布手中的银钱袋子,刻意的提高了声调。
“哈哈哈哈,”看着面前这个衣衫褴褛的怪人,江布忍不住大笑了几声,“你拿什么来赌?”
那人不说话,从背后摸出一把匕首。然后褪去护套,将匕首丢在江布的脚下。
“若是输了,我这性命随你拿去。”
“好!我便与你赌上一局。”
见来人如此决绝,江布的回应也是十分果断。一来是自己今日在赌场里本就积郁难消,虽然最后一局赢了些钱财回来,可一下午的输多胜少着实让自己在一众跟随自己的赌客面前丢了面子。特别是在自己轮番折戟之后,又有好事者喊出‘常胜将军’的绰号来揶揄自己,实在让自己无地自容。此刻正好来一场只有两人的局,让自己毫无干扰的赌上一次,借此消消心中的不快;二来是面前这赌局的赌注并不对等,自己的钱财换对手的性命。对自己来说,即便是输了,不过也就是丢了几个钱而已。在江布看来,如果换做自己,这就是哪怕苟且偷生一辈子都不会去下注的赌局。现在江布倒是很有兴趣看看对面这位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眼见着街边出了一场陪上性命做注的赌局,周围立刻围上了一圈好奇的看客。
“这人不是原来卫队营的教头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听说是被卫队的头子抢了媳妇,卫队头子为了少生事端,直接编了个由头把他做掉了。”
“这还不算呢,后来又被栽赃嫁祸,直接贬为了奴隶身份。”
“那还真是惨啊,堂堂卫队教头竟然落得这般落魄。”
周围人指指点点,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圈内两人的神情。
“说吧,想赌什么?”江布先开了口。
那人捡起一枚刚刚江布丢在地上的银钱,“我们就赌这抛银钱的正反。”
“如何定输赢?”
“你我二人抛得银币,落地之后,若是两面相同,则我胜;两面不同,则公子胜。”
“好,”江布立刻答应,然后拿起地上的一枚银钱,顺势抛向空中,银钱下落掉在一块路石之上,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银钱弹起又落下,在地上滚了许久,最终落在了江布的脚边。
“字面,”江布低头看了看说道,然后抬手示意对方开始。
周围的人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盯着那人攥着银钱的右手。
而那人却是死死的看着江布,眼神没有一刻从江布的脸上转走。他猛地挥起右臂,在举直的一瞬间,张开右手,那钱币便翻滚着飞向空中。
周围众人张着嘴,眼神紧紧地看着不停翻转的钱币。在升到顶点的时候,一只栩栩如生的雀形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倏尔,众人仰着的脑袋跟随着下落的钱币转向地面。钱币斜插进那人身前的松软地面上,溅起的尘土落在他早就已经破旧脏污的布鞋之上。
“是雀面啊,”最内层的围观人群指着地上的钱币喊了出来。
“哎呀,这人可就是输了呀。”
“这下可有好戏看啦。”
一时间,两人被嘈杂包围起来。周围的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一次死亡的降临。
“你赢了。”那人语气里满是漠然。
江布弯腰捡起脚下的匕首,然后翻转着看了看匕首的两面。匕首锋利无比,就连照射在上面的光都让人不寒而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江布的双眼从匕首转向对面等待着受死的输家,轻声问道。
“无话可说。”
“好,那就闭上眼吧。”
江布一个箭步冲出,握着匕首的右手直挺挺的朝着那人的脖颈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