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周围的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本来喧闹的看客们此刻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接下来的画面。人们有的睁大了双眼,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而有的人则伸手遮住双眼或者干脆转过头去。
那人镇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犹如一尊雕像一般,冷冷地看着江布俯身、腾起、冲刺,直到被凌厉的寒刃划过自己的脖颈。
匕首上,一丝红线慢慢汇集到刃尖之上,凝聚成一滴,跌落在土地上扬起一小撮儿灰尘,然后消解在大地之中。只见那人脖颈之上,兀的出现一条细细的红色缝隙,几滴血液相继渗出,慢慢的连在一起,终于成股的流到肩头。
江布收回手臂,将匕首在那人破破烂烂的衣衫之上揩尽血迹。然后俯身捡起护套,轻轻地把匕首放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躲?”江布仔细的观瞧着绣着巨鹰头像的护套。
“性命既然已经输掉了,便就是没有了。现在躲了,以后也难免要还回去。”那人丝毫不改强硬的语气,“快点吧,你还没有杀掉我。”
江布抬眼,很鄙夷的看了看对面的那人,他的头不自觉的往右边歪了一下,似乎是伤口有些痛痒。江布轻笑一声,目光又重新落后到自己手中的护套上,在‘鹰首’的下方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若’字。
江布像是在短短的一瞬间突然对手中的玩物失去了兴趣,一把将其甩在那人的脚下。“在我眼里,”江布掏出袖中的手帕,擦了擦沾染了灰尘和血迹的双手,然后打了个哈欠,轻声的说道,“你已经死掉了。”随即转身朝前街走去。
天色渐暗,望水城中的街道渐渐的安静下来,唯独前街之上,喧哗依然。各式各色的花楼之中,花角儿们仿佛长生花一般永远鲜艳、不会枯萎,微笑着面对自由穿行其中的人们。
在前街一个不算繁华的角落,江布终于看到了刻着“秀水楼”三个字的牌匾。牌匾之后,是一座与其他花楼相比略显“朴素”的双层楼房。看过了许多富丽堂皇、碧瓦朱甍的花楼,此刻面前这间不起眼的花楼却是着实的勾起了他的一丝兴趣。
还未走近,便能看见大厅之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之中时而的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大厅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之上,站满了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江布轻轻的站在大厅的角落里,饶有意味的看着他们,眼神中带有一丝不屑。往常在前街里,各个横行霸道、威风八面的公子哥儿和富豪们,此时却如同一群被饿了三天三夜的家狗一般,仰着脑袋,对着阁楼之上的人摇尾乞怜。
正当江布沉迷对众人的嘲讽之中的时候,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江布顺着他们仰望的方向看去,在大厅前面,高高的阁楼之中,一位身着浅青色纱衣,面遮纱罩的年轻女子在两位侍女的陪同下,从门中走了出来,倚身靠在面前的栏杆上。刹那间大厅内的众人像是被勾走了魂魄一般,偃旗息鼓,没了近乎于疯狂的叫嚣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的赞叹和哀怨之语。
那女子久久的站在原地,不发一声,静静的扫视着楼下的众人。不久,她侧过脸去对身旁的一个侍女低语了几句,那侍女便转身走进了阁楼里。
不明所以的江布呆呆的看着。在他的眼中,面前高高在上的这位,实在算不上什么绝世美女。至少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条街上至少有十几个花角儿的姿色相比之下更加出众。然而等到江布的眼神从她的身上抽离出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怔怔的站到了临近午夜,眉间冷汗不禁落下。
“那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一声绵软温柔却极其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从那女子口中发出,仿似离弦之箭一般朝江布飞去。
江布听到这声音,想要答话,却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不论怎样也发不出声音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口水,然后点了点头。
“那公子晚上可要尽兴啊。”女子轻声说道。
江布稍稍回过神儿来,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便从腰包里掏出钱票,“我出五百银钱,求得与姑娘一夜闲叙。”
这话一说出,便招得江布身前众人侧目怒视,而栏杆上的女子却同身旁的侍女一道笑了起来。
“怎么?”江布满脸疑惑,“姑娘觉得五百银钱少了么?”
“不,”其中一位侍女微微忍住笑容,“并不是觉得钱少,我们姑娘本就不是为钱而来的。”
“那?”江布欲言又止。
“公子不必再问,”另一位侍女开口道,“随我来便是。”
跟在侍女身后,江布走进一间客房。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一阵淡淡的香气便扑面而来,江布内心顿时变得异常平静。和其他花楼女子媚艳的房间布置不同,这个房间看起来十分幽雅:地上干净的没有一丁点尘土;淡青色枕被平整的放置在床的内侧,被素色的罗帷半掩着;窗台一侧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虔兰花、细竹和其他几种江布从没见过的花草;往身后看去是一个屏风,梨木框架间装有一片片的丝布,丝布上绣的是神态各异的“三头七彩神鸟”。
转到屏风后面,江布看见了女子的换下的丝衣。各色纱裙一件件整齐的叠放在一个棕红色小木柜上。他拿起衣物,一股强烈的香气散发开来。江布感觉到一阵眩晕,随即昏了过去。
过了许久之后,江布终于醒了过来。
“原来这外表风流倜傥的江布公子也是个龌龊下流之辈,竟然趁着房中无人翻弄女人的衣服。临月今日里可是大开眼界。”
江布从床上坐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子端坐在房中的木椅之上,双手正在拨弄桌上香炉里的熏料。
“无意冒犯临月姑娘,”江布从床上下来,硬撑着走到女子的身边坐下,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毫无气力。“只是进门之后,见房中布置别有意味,发觉姑娘与其他女子并不相同。却未曾想到姑娘还有如此效果的熏香,实难招架。”
“这熏香叫做散天,是我们族人的宝物,”临月说道,“本是我们用来补充气血的药物,但味道实在是过于强烈,只好焚化成灰,闻得几丝烟气。”
“补充气血的药物,何以令我昏聩不起?”江布问道?
“怕是公子原本身子太弱,”临月有些发笑,便展起宽袖微微遮面,“想必是花楼赌场去的多了,损伤了根本。”
江布眼看着被人拆穿,悻悻地坐着,不置一词。
“公子倒是也不必担心,”看到江布尴尬的将头转向一旁,临月微微岔开话题。她将香炉一侧的开关拨上,只见得其中的烟气瞬间便集中起来,朝着中间位置的孔洞飘散而出。“公子可试着轻嗅一下。”
说着,临月将香炉推到江布的面前。
江布有些生疑,他看了看临月。临月的脸上波澜不惊,却施加给江布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江布无法拒绝,只得慢慢低下头,将脸凑近到香炉之前。青色的烟气慢慢的升上来,在靠近江布脸庞的瞬间突然消散。不出一会儿,江布像是快要被溺死一般挣扎着猛地抬起头来。
这时的他额眉生汗、双颊泛红、臂筋暴起,整个人好像是被突然充气撑起的气囊一般。江布腾的一下从椅子跳起,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密汗打湿。他站在桌前,大声的喘着粗气。待到呼吸微微平静之后,他便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不断的来回冲撞,想要突破自己的身骨。
他感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可越来越浓烈的熏香气味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大脑。江布的视界变得模糊起来。在他的眼里,面前的临月已经不再是具象的人,而是变成了虚幻的影像。而这影像仿佛是水面上被石子不断击打的倒影,她的容貌和身体不断的扭曲、破碎然后恢复,晃得江布头昏眼花、一阵阵止不住的眩晕。他用拳头拼命得按住自己的头部,指甲划过鬓间时渗出丝丝血迹。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挣扎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已如同烧红的铁皮一般,双眼里也近乎一片白茫。他惊慌失措,双手不住的在周围探来探去,妄图抓得什么东西能够将自己从现在的状态之中解救出来。但自己好似是坠入一片虚空之中,周围什么都没有。
慢慢的,他感觉到有某种东西沾染在了他的皮肤上,他体内的无名的力量终于稍稍的安静了一点,冲击力也慢慢的减弱了下来。
但那是什么呢?
好像是水,一股清凉的水流。那水流轻柔舒适,从他的手指开始,一点点的爬过手掌、手臂,然后蔓延到他的胸膛,直至渐渐的浸没他的周身。他体内的力量好像是纷纷沉睡了一般,虽然依然能够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他完全放松了下来,如沐春风一般静静的感受水流的轻柔触感。
这无名的水流在包裹了他的四肢和躯干之后,终于缠绕到了他的脖颈,溺毙的窒息感随之而来,但此时的江布已经放弃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