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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图病得更重了。
林图谢绝了灰常的好意,灰常做了自己能做的医嘱之后,他带着遗憾和担忧,准备回到客栈,但在出林府之前,他遇到了林夫人。当他在竹胜的引领下看到林夫人时,林夫人正坐在书桌前,入神的端详着一张画像,他惊讶了,他分明看到了一滴泪从林夫人的眼中滑落,滴在了那张画上。
看到了灰常来了,几句正常的寒暄问候之后,她直入主题:“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们老爷正处在危险之中,司徒负又一心取代老爷,巴不得老爷被杀死,所以府中已经没有人能真的帮到老爷了,竹胜虽然机敏,但司徒负不会让他离开归元,听说北面的官道已经关闭了,无非是因为老爷和金陵的罗武有交情,断了这条求援之路,您是个外人,司徒负不会盯着你。所以想请先生帮个救命的忙,出归元往西南方向求援。这是一万两银票,是我们林家能拿得出的数目了,希望先生不要拒绝。”
见灰常有些惊诧,林夫人带着苦笑补充道:“我家老爷确实贪污了些不该的银子,但先生应该见过世面,应该能明白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万两对于一个邑令来说是一种证据,即不算两袖清风,但绝不是大贪,像洛方执那种人,有事十万两二十万两甚至更多都不会让人惊讶。官场难混,太浊是作孽,太清更是自断前程,那个司徒负不把林图放在眼里也许站错队时一个方面,另外很难说不是因为林图还不够浊,最后断了自己的前程,他相信司徒负所言不虚,即使这次林图逃过了血书勾魂令,他的邑令位置一样会被取代。
灰常没有拒绝,这样数额的银票,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他接过银票,还有求援的信,上面有地址和人名,他有些惊讶。
原以为是绕道前往金陵去向罗武求援,可居然是之前那个叫二虎的店小二提过的人名——枫雪镇世外桃源、黑岩期。
“黑岩先生亲鉴:
一年前,我的未婚夫竹枝染以自己全家人的血,换来了瑶山的覆亡,如今,血书勾魂令再现,目标竟是我今天的丈夫,归元的邑令林图,而师爷司徒负把持政务撤走了一切帮手,并以安全为名派人切断了前往南陵都尉府的官道通讯,意欲借刀杀人,而附近城邑官府也不愿支援,我的丈夫偏偏此时病重卧床,已经失去了自保能力,如今已经生死攸关,小女无计可施。自上次青州一别,偶然也得知段大姐过世的消息,听到些传闻,但小女子知道,先生仍然是侠骨仁心,是这南陵之地藏卧之龙,义薄云天,万急之下,冒昧向先生求援,恳请垂怜一个女人不欲二次失去至爱的痛苦。
何千千血求”
“何千千血求”这最后落款的五个字是林夫人用自己的血写的。
信没有密封,信中也没有酬谢许诺,灰常疑惑了看了一眼,迅速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万两对于自己这种小商人来说是一笔大数目,但对像黑岩期这种开青楼的人,钱对他并不重要,为了一万两与不知底细深浅的神秘杀手敌对,这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相反能令他出手的理由只有两个,一是瑶山的恶,二是锄强扶弱的侠义情怀。而信中并没有提到酬谢,意思是那一万两银票是给自己的酬谢。果然,林夫人擦了擦眼睛,起身打开了房门给自己送行,道:
“那一万两银票还请先生能转交给黑岩期,不过据黑岩期仗义疏财的声名传闻来判断,加之我家老爷与黑岩期也算有些浅薄交情,这钱他应该不会收下,那样的话就算作先生的酬劳预付吧,不管结果如何,倘若我老爷无事,将来必定厚重报答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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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林府,灰常在官道第一个岔路口转进了西向的路。他果然看到了归元的官兵控制了前往东边的官道,在严密盘查,那是南陵都尉府方向,林夫人所言的确属实,司徒负以安全为名,切断了向都尉府求援的可能,一旦绕道,时间至少要多出一天。
转入西向的路之后,他很快又在第二个岔路口停住了。
路碑写得很清楚,往西北是回洛邑无名客栈方向,往西南是枫雪方向。灰常摸了摸衣兜里的一万两银票,心里格外忐忑不安。一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自己辛辛苦苦卖人生,赚到这一万两也至少要两年时间,如果让人知道自己身上揣着这么大一叠银票,只怕善良的百姓也会眼红抢劫。他突然开始觉得,他应该直接带着这一万两银票回西川。
去了枫雪见到了黑岩期,他能得到什么呢?也许黑岩期二话不说,就把银票留下了,这可是林家大部分的财产了,林图会不会死很难说,就算活下来了也没多少家财能感谢自己的了,万一搞不好得罪了瑶山或者司徒负,那就麻烦了。
但反过来,自己只要带着银票一走了之,这要辛辛苦苦赚好长时间的一万两就平白无故成了自己的了。
作为一个逐利的商人,灰常似乎应该选择后者,直接回西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无数次想要这么做时,总有一个声音在阻止自己,告诉自己,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林夫人对自己的信任似乎超过了正常的判断,他也是直到看到林夫人的信才知道,那个叫二虎的店小二提到的英雄竹枝染就是林夫人三年前的未婚夫。一个女人先后有两个那么优秀的人爱着她本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可是三年前她的未婚夫死了,三年后,她的丈夫又要因为同一个邪恶的组织而死去,这又是何等的痛苦和不幸。
为了自己的丈夫,林夫人竟然将自己的财富托付给一个身份不明萍水相逢的人,尤其看到“林夫人血求”五个用血写的字,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年轻人,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灰常抬起头来,看到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在问自己,他意外的摇了摇头:“你觉得我需要帮助?”
农夫道:“我看你你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又左顾右盼的,以为你迷路了。”
“迷路?”灰常的心突然颤动了一下,他自言自语道:“是啊,原来我迷路了。”
“那你究竟是要去哪?”
“是啊,我究竟要去哪?我一声所求的究竟是什么?”灰常叹了一口气,突然问农夫说:“大叔,你觉得人生在世,究竟什么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
“啊?”神经病,原来不是要问路的,农夫低声暗骂了一声,扛着锄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大叔!”灰常高声追问:“人活一生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喂,大叔。。。。。。喂。。。。。。喂。。。大叔。。。。。。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想帮助我?”
“好啦好啦,吵死了,”农夫愤愤然回过头来:“心安!我以为你迷路了,不告诉你路我心里过不去!什么人哪,我想帮你也错了?”
“对,心安!就是这个答案!”灰常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是那么矛盾,因为如果真的离去,他心里将一辈子不安,他再次高声喊道:“大叔。。。。。。”
“烦不烦啊,又怎么拉?”
“我想跟你说声谢谢,不说我不会心安,谢谢你啦,因为刚才我真的迷路了,现在我知道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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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常奇迹般的走到了枫雪,找到了那家叫世外桃源的地方,他一眼就看到了这家青楼大院前的断刀石,石头上,一把断刀生生插入了大石缝隙中,据说,这个叫黑岩期的老板文武双全,英雄盖世,从来没有第二个人拔出那把断刀。
当他把一万两银票放在黑岩期面前时,他明显从黑岩期的眼中感受到了奇怪和惊讶,那眼神就像看到一个奇迹,他知道他惊讶的是什么,但他还是问了:“怎么了?”
“这个林夫人是不是疯了,丈夫有难,她不向都尉府求助,我跟林家不过一面之缘,反而向我求援,这已经很莫名其妙了,还把一万两银票交给你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她脑子是不是烧坏了?啧啧,一万两呀,你不心动吗?”
“是的,心动过。”灰常观其神色,不似轻蔑,反而叹息,闻言大喜,平静的笑道:“但是我求个心安。”
黑岩期果如之前林夫人所料,将一万两银票回交给了灰常,但此时的灰常反而受其感染,也不肯收受,虽然灰常再三坚持,但黑岩期仍然拒绝了这张银票,并解释道:“在下并没有轻视阁下的意思,只是无功不受禄,这张银票是万万不能收的。”
见灰常露出失望神色,黑岩期又解释道:“本来林图是因为贪污地震赈灾款被人点名刺杀,我只是一介草民不该多事插手无端为自己引来祸患,但你这样的人我也是多年没见过了,不管是同情这个何千千也好,或者想交你这个朋友也好,我希望至少不让你无功而返。
只是我已经多年不碰兵器,思维和反应都迟钝了,这样,我的大弟子镜冰清无论机敏武艺都还过得去,平素也喜欢行侠仗义抱打不平,稍后我会差人把这件事转告她,按理护卫这个林大人几天应该不会是大问题。”
虽然黑岩期明确表示不会出手,但他却打算让自己的女徒弟镜冰清插手此事。灰常此前也听说过镜冰清的名字,是颇有名声的侠女,据说至少有黑岩期七成以上的修为,黑岩期既然这么放心她,也确实证明了他对自己徒弟的信心,想到这里,他当下转忧为喜:“那灰常代林夫人就此谢过了。”
果如林夫人所言,这一万两银票依然是自己的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