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枪响,全车的人都抱着头钻到了座位下面。
孙赛赛慌乱之中,还把鼻腔里的血吸进了喉咙,呛得她直咳嗽,可身体窝着,又咳不出来,几乎将她憋晕过去。她又不敢抬头,只得出溜下去,跪在地板上,让上身挺直些,以便气能喘匀。
四周的弹雨愈发激烈,车也愈发颠簸。
孙赛赛的膝盖几次重重地在地板上弹起又落下,让她觉得两条腿几乎要断了。
她硬撑着让膝盖离开地面,把自己瘦瘦的身体卡在座椅中间,两手紧紧抓着椅子腿。
车又猛地拐了几个大弯,似乎枪声小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试着把藏在座椅下面的头和身体往起探一探。
孙赛赛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了,便用力把身体钻出来。
她试着往后面看,只见一片烟雾腾腾,什么也看不清。在后面的那辆蓝色大巴没有跟上来。
后面的中国人这会儿又说话了:“刚才是政府军吗?救咱们的?”
“屁!车上有人质,政府军不敢这么打。况且他们这里,政府军可没这么快的速度。”
“咱们是要去哪儿啊?”
“他们这个组织的基地在岛上,一会儿肯定还得坐船。”
“那咱们还有救吗?”
“现在说这话顶个屁用。说不要来你非要来,现在可好了,要把命扔在这儿了……”
有女人在哭泣。但车上的歹徒一走近,哭声立刻停止了。
车又走了会儿,到了一片开阔的地势,停下来了。
歹徒让大家方便一下。
这倒有点像旅游大巴了,在荒郊野地,旅客方便也只是这种方式。
不过旅游大巴会顾及面子,不但让男女分开,而且女性一般会走得比较远。
这里就不行了,只能在大巴附近指定的地方。
孙赛赛看着那脏兮兮、乱哄哄的场面,实在不想就这样解决,却又没办法。
再往后走,还不定会遇到什么情况呢。
她用余光悄悄扫视,发现绝大多数男性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自顾解决问题,但也还是有眼神不老实的。
“真是不知死的鬼,啥时候了还有这心思。”她心里默叨。
不过,倒是没人拿眼光往她这边踅摸。
方便完,还没人催着上车,她就站在车边,环顾四下。
她看到了一直在她身后说话的中国人,是一对中年夫妇,女的一脸紧张和愁苦,男的虽显精明,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孙赛赛假装无意向他们靠近,听得男人低声对妻子说:“听他们说,后面那辆车好像报销了。幸亏没听你的话,上了这辆红车。”
女的不干了:“明明是你先说要上蓝车的……”
歹徒开始吆喝众人上车。
孙赛赛大致数了一下,这一车的人质大约得有四十多。
后面那辆蓝车即使没这么多,也得有三十以上。
一车人就这么着没了。孙赛赛感到一阵战栗。
头上车时,她无意朝大巴的一块还算完好的窗子上看了一眼,竟然看到了一个其丑无比的女人。
那一刻,她真的被那人的样子吓坏了,愣了下才明白过来:那个女人就是自己。
最开始汽车的那一颠,要么是碰上炸弹了,要么是车轮撞到了挡在路上的什么东西了。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孙赛赛的鼻子和左眼被撞,经过这一会儿工夫,剧痛变成了钝痛,但伤处开始显形了。
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鼻子变得青紫不说,还肿涨得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因为左上唇也肿,所以显得整个嘴很滑稽地歪着。
自己从来没有如此丑过。不过此时此刻,丑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巴一路跋涉,孙赛赛在疼痛和恐惧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天夜微沉,车到了一个港口。
港口有许多持枪穿便装的人,有的蒙着面,有的则露着。
见来了大巴,都纷纷围过来看。
一名像是指挥官的人物站在下面,车上的那名头目头一个下了车,直接走向那个指挥官模样的人。
头目很激动地说了一通,指挥官边听边摇头,间或插几句话。
说了一会儿,指挥官大概是向他作出指示了,他手一挥,招呼车上的伙伴把人质都带下来。
身后的那名中年华人男子,应当懂他们的语言,这时又悄悄给妻子翻译:“刚才路上碰上的是另一个武装团伙,跟他们不是一路的,是要抢人质,双方交火的结果,是把那辆蓝车给击毁了。上面有四个武装分子也一并死亡。
人质们一个接一个地下车。
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哭喊声,走近了,孙赛赛见到一张年轻的面孔,相貌清秀,肤色黝黑,微微有些胡须。
他的头巾围在头颈部,上身穿迷彩,下身穿卡其裤,脚上穿着拖鞋,手持一支ump冲锋枪。
他大声地向头目问着什么,头目不耐烦地把头别向一边。
年轻男子用力推头目,头目发怒了,抄起手里的枪对准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也不示弱,用冲锋枪顶住头目。
指挥官大声喝斥二人,二人这才分开。
指挥官指着人质跟头目说了几句什么,头目转身走向人质这边。
指挥官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好像在安慰他,然后挥挥手让他走。
孙赛赛估计,年轻人之所以哭喊,一定是因为那辆出事的蓝车上有他什么人。
想到这儿,孙赛赛直怨自己无聊,这会儿,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心思去猜测一个歹徒的喜怒哀乐。
这四十多名人质被押到停靠在港口的一艘船体斑驳的渡轮上。
船开出去没多久,孙赛赛就觉得头晕目眩,反胃不止,她想把涌上来的东西强压下去,反而适得其反。
实在忍不住了,她只好跑到甲板上去吐。
这个时候,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借这个机会突然跳进水中,自己有机会逃脱吗?
看着船下湍急的水流,她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觉得自己吐得差不多了,孙赛赛正要往舱里走,只见有个男子从舱里快步冲向船栏。
她以为这人也是要吐,谁知他双手抓住船栏,上身往前一翻,身体噌地翻栏而过,落入水中。
那人的脑袋只在水面上露了几秒钟,转眼就没影了。
两个持枪的人急匆匆奔出来,扒在船栏上往水里看。
这两人,一个是在红车上的那个戴眼镜歹徒,这会儿已经把蒙着脸的围巾去掉了。另一个,就是在港口跟头目起了争执的那个年轻歹徒。
这时正好有浪打来,孙赛赛一个屁股墩坐在甲板上。
两个歹徒问她是怎么回事,她颤颤巍巍地指着水里,结结巴巴地说:“一个男的,刚才跳下去了,跳下去就没影了……”
年轻歹徒冲着水里开了一梭子。眼镜歹徒把枪收好,一扒拉孙赛赛的头,让她赶紧进船舱。
船舱的门被封住了,所有人的排泄,都被堵在里面。
开始的时候,孙赛赛还觉得气味难以忍受,后来,随着排泄物越来越多,她发现,自己的鼻子竟然闻不出味了。
这也是应了那句“久居鲍肆,不闻其臭”了。
胃里折腾空了,对恶臭的气味也适应了,孙赛赛感到困乏了。
她找个角落,顺着滑腻腻的地面坐下,双腿一蜷,两手环抱,脑袋往膝头上一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将放晓时,她醒了,一抬眼,眼前的景象宛如地狱一般。
好在嗅觉失灵,把眼一闭就啥也感觉不到了。
不过,既然天色已亮,她还是应当看一下,究竟到哪儿了。
她探起身来,撩开窗帘往外看,不远处,看到了陆地。
这一路,可比坐大巴车过来的时候,要狼狈得多了。
但要比危险,还是大巴车的旅程更可怕,足足丢掉了一车人的性命啊。
这趟海路,除了半路上跳海的那名男子外,还有两人在打开舱门的时候就没有醒过来。
歹徒一点都没犹豫,两人一个抬腿,一个抬臂,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死因不明的人质扔进了大海。
孙赛赛睡了一觉,头脑异常清醒,被海风再一吹,竟然还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一个念头突然跳进她脑海:如果这一路,她因为某个原因,在某个点死亡了,那么她的亲人,朋友,包括爸爸妈妈,也包括常鸣,都将永远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如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她将如同一缕轻烟,随风飘散,再也不留一点痕迹。
人质们下船的时候,那些站在两旁警戒的歹徒都用围巾紧紧裹住口鼻。
孙赛赛又想起,过去看过不少武装分子劫持人质的视频和照片,脸上蒙着围巾,一方面,是要遮住面孔,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要阻挡令人不快的气味。光看照片不会想到,作为人质,除了形象凄惨绝望外,还有其他方面会令人不爽和痛苦。比如说,气味。
至少,他们这批人质目前混在一起的气味,就远远浓烈过动物园里气味最重的那几种动物。
这是不是大不敬啊?她又这样想。面对随时可能要死的人,自己心里还在这样拿他们打趣,真是不应当。
再一想,自己其实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自己嘲笑自己,不为过吧。
终于,孙赛赛回到了现实之中:“谁告诉你人家要留你一条命的呀?路上说要拿你们跟zf做交易,你就真信了呀?这也许是为了稳定情绪、免出乱子而哄人的话吧?”
现在,看来是到达目的地了,说越来,真正可怕的事情这才开始。
是死是活,是杀是剐,一切都还不知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