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赛赛跟着人群往前走,她觉得脚底下滑溜溜的,鞋里也湿乎乎的不舒服,干脆把两只旅游鞋都踢掉,把袜子也扔了。
光着脚走,倒是爽得多。
这里空气带着咸咸的腥味,不算好闻,但至少要比船舱里的味道要好得多。
她发现,自己还是有嗅觉的,能够闻到海风的味,闻闻自己身上,也能闻到怪怪的恶心气味。
如果待会儿歹徒要解决他们,那么,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人质们都将变成这座孤岛上的一具具腐尸,进而成为一堆堆白骨。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转着,脚底下一步一步往前趟着。
就在这时,她听得身后一阵喧闹。
回头一看,那个头目头上流着血,倒在地上。
年轻歹徒边怒骂边用枪托猛砸满地翻滚、躲闪哀号的头目。
眼镜歹徒猛跑过来,右臂一个环抱颈部,把年轻歹徒摔倒在沙地上,枪也扔到了一边。
脖子被紧紧勒住的年轻歹徒,仍然在拼命叫喊。
制服了年轻歹徒,眼镜歹徒走到头目身边,把他扶起来,并将他掉在地上的手枪拣起来给他。
头目一手捂着头,一手把手枪枪机打开,倏地对准地上的年轻歹徒。
眼镜歹徒迅速把他的手往起一抬,砰地一声,枪响了。
离孙赛赛不远的一个人质,应声倒下。
周围的人被吓得或蹲、或跪、或趴在地上,有哭的,有喊的。
孙赛赛双手捂着耳朵,两眼紧闭,尖叫一声,跌坐在一旁。
等她睁开眼,见眼镜歹徒正把中枪的那个人质从人群中拖出来。
那人中枪后并没有死,四肢还在抽搐。
眼镜歹徒将人质拖远,腾出手来,哗啦一声打开枪的保险,对准人质的头部就是一枪。
受伤的人质立即不动弹了。
人质当中又发出一阵惊呼。
走了一会儿,孙赛赛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尽管未来不知会怎么样,但眼下,光着的一双脚让她犯了难。
刚才光想着恶臭稀脏的鞋袜让自己难受了,而且那时是走在柔软而清凉的沙滩上。
随着太阳的升高,地面越来越热,走出了沙地,地面上的尖物、硬物多起来了,扎得脚刺痛。
刚才真是太冲动了,就算把鞋扔了,留着袜子也好啊,起码能隔一层。
现在可好,嫩嫩的脚底,直接踩在热烫而杂物丛生的土地上,实在难以忍受。
队伍一直在往前走。
孙赛赛努力跟着走,可脚下却不跟劲,眼看要跟队伍落下了。
她心里一阵绝望。如果这支队伍是去走向死亡,那么她只能在还没有走向目的地时,就先死掉。如果这些人还有一线生机,也就是真像歹徒之前所说,要拿他们跟zf做“交易”,那她可能也无法当成这个筹码而被先行抛弃了,就像之前死去一个又一个人质那样。
因为她的双脚,实在没法走了。
年轻歹徒从前面走过来,用枪托狠狠打了她大腿一下,她连痛带吓,惊呼了一声“妈吧”。
这声惊呼,让走在队伍里的那名中年华人男子回头张望。
见孙赛赛挨打,他从前面走过来。他妻子想拉他,没有拉住。
他走到孙赛赛跟前,一眼就发现了她的问题所在。
他脱下自己的凉鞋,扔在孙赛赛脚边。
“你穿我的吧,我脚不大,38号,你应该可以穿。”这正是之前在路上,孙赛赛几次听到过的那个讲中国话的声音。
这让孙赛赛喜出望外,但她还是客气了一下。
那人有点急了:“快穿上吧,不想要命了,这会儿还推托啥!”
孙赛赛担心地看着他的脚:“那你呢?”
“我在这边生活多年,经常打赤脚,脚上有茧,没问题。”
确实,脱了鞋的那双脚,黝黑而结实,五趾四散分开。显然是长年打过赤脚的样子。
孙赛赛道了声谢,赶紧穿上那双38号的男式凉鞋,还算可以,关键是脚底不再受罪了。
能跟上队伍,孙赛赛的心里踏实多了。
就是去受死,能跟这么多人一起,似乎感觉也不一样,至少,不那么害怕了。
太阳开始烤得人受不了的时候,队伍到目的地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南亚寨子。里面有村民生活,路边还能看到狗、牛还有鸡。
人质队伍走进寨子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远远地驻足张望。
有路旁的愣头村民偷偷用手机拍照,被眼镜歹徒发现,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手机,摔在地上,然后责令村民把照片删掉。
吓得拍照的村民面无人色,战战兢兢俯身拾起手机,老老实实删掉,并让眼镜歹徒看。
眼镜歹徒拍拍他的肩膀,又四下巡视一下,然后快步跟上队伍。
走过大半个寨子,在一个被隔离起来角落,就是人质们要去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入口,四周有铁丝网和沙包,还有持枪的人员把守。
这个岛叫萨乌拉岛,而这一带,叫焦罗卡谷地,这个村子,叫加加帕玛村。而他们被关的地方,当地管它叫达赫塔,意思是“牛圈”。可不是么,村民把牛关起来养,养大了养肥了,拿去跟别人做交易,卖个好价钱。他们的牛圈,跟这里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
经过村子的时候,村民们都是远远地看,没有靠近的他们的。如果有靠近,一定会被这群人那股冲天的气味熏晕。
孙赛赛把自认为身上最恶心的鞋袜给扔了,但她的衣裤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而倒霉的是,大姨妈偏偏又不时宜地来了,更是让她的裤子“锦上添花”。
达赫塔的入口处,有一块空场,眼镜歹徒让人质们集中在这里,把身上所有的衣物全部脱下。
人群里顿时响悉悉嗦嗦的声音,有脱衣服的声音,也有轻声说话和哭泣的声音。
男性和几名白种女人还比较痛快,几下子就把本来就不多的衣服剥净,扔到地上。
其他的人磨磨蹭蹭,眼镜歹徒不耐烦了,冲天开了一枪,人群里一阵惊叫,脱衣的速度立即迅速起来。
见所有人都把衣服脱了,眼镜歹徒命令众人走向墙根。
那对华人夫妻又在嘀咕:“这是要枪毙我们吧?”“天知道,这时候,怕也没用。好在咱俩在一起……”
孙赛赛也不知是不是到了“最后时刻”,边走边探过头去,向他俩轻轻说了声:“谢谢,谢谢你们。”
如果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那么过去她欠过许多人的情,包括爸爸妈妈的,当然还有常鸣的,都没有办法再还了。但那位华人男子在她危难时刻给予她的友爱和帮助,当然也包括他妻子的没有阻拦,或者说,没有阻拦住,至少在这最后时刻,还可以表达一下。
华人男子勉强冲孙赛赛微笑了一下,他妻子神色慌张到无暇旁顾。
所有的人都站到了墙下,多数人都是背朝墙,但眼睛却时不时回望一下身后,当然也有直接面对前方背对墙的,孙赛赛就是这样。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目前是一副“丑女无敌”的模样,这对她孙赛赛来说,实际上相当于搭了一副丑女的外皮,也可以说,无论下一步她是死是活,当下的模样跟原来的孙赛赛,也跟未来得救以后的孙赛赛,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既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呢。
于是,她成了有数的与众不同者之一。这样确实很酷。
她四肢修长,偏瘦,该丰满的地方并不够充实。
她最出彩的,应当是她的面孔。这张面孔,配上穿着时装的修长身材,走在香港中环的写字楼里,那绝对是一道靓丽风景。
这个时候,不,就在刚才脱光衣服之前,如果能够给自己拍一张照片,把这张照片跟那张中环白领丽人照放在一起,其反差,绝对大于北京金融街富国投行投资经理露茜陈,与河南省周口市东华县西河坝乡二横梁村陈四妞两张照片之间的差距。
还真有人照相。距离有点远,但孙赛赛隐约觉得像是一路押送他们的那个年轻歹徒,在用手机往这边拍。
眼镜歹徒发话了,他让所有的人面朝墙。
孙赛赛突然觉得腿有些发软,腹部微微下坠,身体也有些颤抖。她还感觉到,腿间有温温的液体顺着腿往下流。
她记得看过的哪本书里写过,子弹只要射中人的要害,人来不及觉出任何痛苦,就会失去知觉。那么失去知觉以后又怎么样了呢?书上没说。是永远失去知觉了,就像没梦的觉那样,再也醒不了了吗?抑或还是,又能到另外一个地方,又能见到另外的人?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对死者本人来说,可能并不可怕,只是因为死的时候样子可怕,反倒把活着的人给吓着了。
太阳暴晒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汗流在上面,给疼又添了个“加号”。
还不如转过身来,看看身后究竟怎么回事,死也死个明白……
嗞!她突然觉得后背凉了一下,然后凉的感觉迅速遍布全身。
是水,水管里的水,喷在他们身上。
人群中轰地响了一声,马上变成了轻轻的欢呼声。
孙赛赛头脑中的各种念头一瞬间消失殆尽,这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痛痛快快地让自己干净干净。
这是她头一回,跟异性在一起洗浴身体,还有异性在围观。
但这个时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她使劲地搓身体各处,等水过来了,再把搓下来的东西给冲掉。
没有洗发香波,是个问题,头发都打绺了,没办法,多冲几遍吧。
足足冲了有十多分钟,水停了。
大家傻傻地衤果身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时才觉得有些难为情。
一股怪气味袭来。
刚才大家扔下衣服的那个地方,燃起了一堆火,有人在烧那些衣服。这应当是那些衣服的最好归宿。
重新恢复了清新的人们,鼻子变得挑剔了。有人试图捂住口鼻。
眼镜歹徒让大家按照男女性别分排成两队。人质们默默地走进自己该站的队中。
队伍还没排好,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嘶骂,没骂几声,传来一声枪响。
枪响处,听得一名男子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