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静静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草丛里,她的身旁是一队弓箭手,正拉紧了弓弦,只待永安发令。
这是一处山谷,昨日探子来报,说是匈奴左谷蠡王【1】今日会向西经过此处山谷。于是程渊和高煜商量,便在此埋伏,拿下左谷蠡王。
距离永安第一次杀人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一个月前,她跟着部队在穿过了大漠,正式进入了匈奴地界。而踏进匈奴的草地上起,就伴随着无休止的杀戮,永安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在这一个月内,一共有过六场战斗,六场胜利,六次死里逃生。
今日是第七场。
已经快六月了,草原上没有遮挡,也没有一丝凉风,汗水顺着永安的脸颊流了下来,永安却浑然不觉,她只是专注地盯着山谷下方,等着左谷蠡王的车驾。
经过大大小小的战斗,多次的死里逃生,永安拿剑的手已不再颤抖。她知道,在战场上,如果自己稍有犹豫,剑锋稍有偏差,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永安隐隐约约看见了飞扬的尘土,她知道,是被程渊带领的人马追击的左谷蠡王来了,匈奴的人马看上去有些急促,看来他们知道这里地势不好,想要快速通过这个山谷。
永安拿起自己的弓箭,慢慢蓄力,瞄准了目标。
突然,匈奴人慢慢停了下来,抽出了弯刀,原来是高煜率领着人马早已埋伏在了山谷的另一侧,程渊和高煜的人马慢慢往山谷中间逼近左谷蠡王。
就是现在!永安松开了弓弦,银箭呼啸而去,正中左谷蠡王的肩头。弓箭手见状,纷纷松手,箭雨朝匈奴人飞去,匈奴人马瞬间大乱,而左谷蠡王的受伤更是让匈奴人措手不及。
永安挥手让弓箭手停下,程渊和高煜的人马趁箭雨停止,开始往山谷中心围剿。永安拔出承影,翻身上马,带领士兵们冲下山谷,加入了厮杀。
永安避开朝她身上挥来的刀斧,直接向左谷蠡王冲去。奔到近处,左谷蠡王的近身护卫死死保护着他,这些近身护卫的功夫极好,又十分忠心,永安跟他们纠缠良久,渐渐支撑不住,更不要说擒获左谷蠡王了。
程渊见永安这边情况有些不好,慢慢向这边靠拢,“小心!”程渊挡住了挥向永安的一支长矛,将那人砍翻在地。
眼看着匈奴人要护着左谷蠡王逃出山谷了,永安来不及道谢,两人便一齐追了上去。若是让他们跑了出去,只怕是再也追不上了。
不料山谷出口处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永安一看,穿着大梁士兵的盔甲,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自己人,便跟护卫左谷蠡王的匈奴人交上了手。
左谷蠡王的其余手下已经被解决的差不多了,大梁的士兵们便纷纷围了过来,高煜指挥着人马将匈奴人团团围住,永安和程渊在跟左谷蠡王的护卫打得火热。
在大梁这边的绝对优势下,很快,左谷蠡王的护卫或是战死,或是被生擒,一个不留,而左谷蠡王的脖子上也架着两把剑,只好束手就擒。程渊示意手下将他捆起来好好看管,永安嘱咐道,“给他好好治治肩上的伤!”然后又对程渊说,“我箭射得还不错吧?”
“是!很准!”程渊笑道。
左谷蠡王看着永安和程渊,“你们是谁?”
高煜慢悠悠地提着他的青龙戟凑了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就说,“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哪儿都有你!”永安说。
“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留了小部分人在这儿,我看今天这仗算是白费了!还不好好夸夸我?”高煜扬扬头,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永安和程渊默契地双双冲他翻了个白眼,左谷蠡王却说,“那你又是谁?”
高煜轻轻晃了一下他的青龙戟,“高煜。左谷蠡王,幸会啊!”
“高煜?淮阳侯世子?幸会。”左谷蠡王似乎对上京的世家很熟悉,他又转向程渊,“那你就是程渊了吧?之前在北境就听过,真是幸会。”
程渊和永安对视一眼,没想到匈奴对大梁的情况还挺熟悉,程渊说,“左谷蠡王对我大梁的世家很是了解啊!”
“大概知道一点!”左谷蠡王又看向永安,“没听过大梁还有女将军啊!之前听说苏建章有个女儿,很是了得。”
“我不是!”永安否认了。
“哦?”左谷蠡王有些惊讶,“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们汉人的规矩,女子不可轻易告诉别人名字,但让我死个明白总行吧?”
“大梁萧徽音。”
左谷蠡王重复了一遍,“萧徽音。你姓萧,跟你们大梁的皇帝是什么关系?”
永安看着他,“大梁永安公主,正是我。”
左谷蠡王突然笑了,“原来是你啊,我听说过你,你很好。你的名字很好听!”
“多谢。”永安轻轻道谢,然后看着手下把他拖走,疗伤,关押。
“你也包扎一下你手上的伤吧!”程渊拉着永安坐了下来,细细检查永安手臂上刚才被划到的一道伤口。
高煜看见了,又管不住他的嘴了,“你怎么这么笨啊!你就不能打不过就跑吗?这么久了都没长进!”
永安正在看她的伤口,听见这话就抬起头来,“呵”了一声,“你还不是经常一身伤,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是谁,上次被人一箭射了屁股,从马上摔下来,现在都还没好!”
“你!”上次战斗中,高煜被人放了暗箭,后腰中箭,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他一直很介怀,最讨厌别人提起这件事,“萧徽音!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
“好了!”程渊包扎好了永安手臂上的伤口,听二人又开始斗嘴了,忍不住出声道,“你们俩怎么老是看不顺眼对方呢?大家都并肩作战这么久了,都是共同经历生死的人了。阿煜,你别老是像以前那样管不住自己的嘴!安安,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大度点!”
永安撇撇嘴,“知道了!”然后就去跟其他士兵一起,开始像以前那样搬运兄弟们的遗体,然后掩埋,立碑。
突然只剩下程渊和高煜两人了,程渊看着高煜,目光有些复杂。明明是炎夏,但山谷里太阳照不到,凉爽舒服的很,高煜却觉得身上不自在,面对程渊的目光,他有些心虚,不由地说,“对不起。”
程渊摇摇头,右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喜欢一个人,不是你的错。”说完冲他一笑,也去帮忙了。
高煜留在原地,看着程渊的背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喜欢永安,从他看见永安的第一次起,他就喜欢。广福寺大雄宝殿前的匆忙一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永安生辰那天晚上,最先看见永安的其实是高煜。
那天晚上他和程渊一同离开了景泰堂,然后就他就看见了湖边的永安,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景泰堂离得太远,根本就没看清楚坐在前头的公主到底长什么样。他觉得穿着大红衣裳的那个女孩子真好看,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然后想走近一点仔细看看,结果程渊拉住了他,叫他不要吓到人家,然后就发出了声音,永安发觉后就问是谁。高煜以往干坏事干习惯了,总是找人顶缸,想也不想,直接就把程渊了推出去。
没想到这一推,也把永安推走了。
广福寺那天夜里,他才知道永安就是自己在宫里看见的那个女孩子,可惜那个时候,永安对他的印象已经很不好了。他忘不了看到永安惊喜地认出程渊的表情,那个时候他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自己一直找的那个人,也看出了永安和程渊之间的微妙感情。
他想着成全他们也好,可是他看见永安就忍不住想要逗她,没想到更让永安对他厌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他小心地收好自己对永安的感情,他一次次地帮着二人见面。他见两人相处和谐,心里会暗暗欣慰,欣慰里又带着些许苦涩。可是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不论是苦是甜,都只能自己承受。
他有时候很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把程渊推了出去?如果自己当初走了出去,现在站在永安身边是不是就是他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永安,可是永安没有给他机会,她看不惯他的油嘴滑舌,他却更加喜欢跟她斗嘴了。如果不喜欢我,那么讨厌我也是好的,至少不要让我成为你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程渊看出来了。永安醉酒的那晚,程渊抱着她从酒肆里出来,然后问他,“高煜,你喜欢徽音是吗?”
他差点没站住,怎么被他给看出来了?脸上却还是嬉笑着否认了,连说没有。
程渊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抱着永安慢慢往回走,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跟了上去。程渊轻轻告诉他,刚才永安有叫他。他瞬间有点呆住了,心情就好像是平静的油锅里突然滴落了一滴水进去,噼里啪啦作响,真的吗?她叫我了?嘴上却说了出来,“应该没什么好话吧?”
程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很了解她。她说你是无赖。”
他苦笑一下,就知道没什么好话!不过心里还是有点隐约的高兴,不管怎样,总算能给她留个印象。但见程渊神色有些复杂,他明白,他是程渊,他也会介意的。现在的情况,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和程渊之间没再聊起过这件事,他也很少再去招惹永安了。一个是自己的兄弟,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他真心希望他们能幸福。
不过看着永安有时候受伤,他实在是忍不住,他想去关心她,但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每次看见永安发火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而当他看见永安细心给程渊包扎伤口的时候,心底就会滋生出嫉妒的藤蔓,他便会顺着藤蔓再次凑到永安身边去,自然,收获的也只有永安的白眼。
今日他看见永安又受伤了,就只是想提醒一下,结果话又没说对,然后又跟永安呛起来了。而程渊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偷,想要从自己兄弟那里偷走他的女人。
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高煜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管不住自己……”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程渊指挥着一部分人上马,然后冲出了山谷。
高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到永安身边,经过了刚才的斗嘴,高煜心里有对程渊的愧疚和对永安的心虚,但是他也只能问她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永安神情有些焦急,“清点匈奴人数的时候,右大将不在。”
“或许没被抓,死了也是有可能的!”高煜想了想说。
永安摇了摇头,“探子昨日说左谷蠡王麾下的左大将今日会带着大军从另一边走,而左谷蠡王会带着右大将从这边走。程渊说他看见了左谷蠡王身边的右大将,我在上面的时候也看见了那些护卫并不只是护着左谷蠡王,分明是有两个人!刚才跟兄弟们一起清扫的时候,也没看见啊!”
高煜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反正阿渊带人四周去看看了,我们先把这里全部看一遍,万一没看仔细呢?”
“行!”两人便带着剩余的人在山谷里仔细查看每一具尸体,以防错漏。
等他们翻遍了每一个地方,也没有找到匈奴的右大将,程渊也带着人回来了,程渊看见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气氛瞬间凝重了不少,每个人都知道若是有人逃走了,回去通风报信,告知他们的方位,只怕会引来匈奴大军的追杀。
“万一右大将不在呢?”永安小声说,“会不会其实右大将根本就不在这边?”
程渊沉吟片刻,“不过我的确看见了,但也或许是匈奴人迷惑我们的。”不过这话仔细想想就不对,匈奴人就算要伪装,想要迷惑大梁的军队,干嘛不把左谷蠡王掉包,反而是右大将呢?
三人皆是沉默不言,心下都开始思索下面的行动。
“好了,先把这边清扫了吧!”程渊出声了,“然后找地方驻扎,我们再商量。”
备注:
【1】左谷蠡王的读音,“谷”音“鹿”,匈奴贵族封号,匈奴人以左为尊,另有右谷蠡王,二者次于左右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