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盛。
我出生在南临渤海的小镇。
听我爷爷说,我家以前世世代代都是豢尸人。
豢尸也就是养尸,据说经我爷爷的手养的尸,入土之后,也可以做到百年不腐。
其二就是每逢横死的人,也要经过养尸这一个环节,不然怨气不散,极有可能冲了煞气,变成僵尸害人。
豢尸人可以将横死之人的怨气卸掉,好使他入土为安。
但解放后,要求火葬。这门手艺再无用武之地,到我爷爷这里,就已趋凋敝。我爸是个生意人,也不愿意吃这碗饭,所以到我这里,也只留下令人支离破碎的故事了。
听爷爷说,豢尸人的工作,从接到尸体到选址下葬,至到盖棺封土都极有讲究。
如果人在十月十三之前死,在十月十三还要回填新土。如果是在十月十三之后死的,那就是腊月十三回填新土。
因为爷爷职业的关系,村里少有人跟我家来往,只出了大事,才上门来央爷爷拿主意。
我很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
我爷爷个头不高,平时没事就爱坐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看书。那一年我刚刚五岁还是六岁不太记得,我只记得当时爷爷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抽烟,这时就从路上来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穿的衣服很怪,到底怎么个怪法,我又说不上来。我只记得我看不清那两个人的脸,这一点我印象很深。
因为当时的我还刻意多注视了几遍,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清脸。
他两人问我爷爷大老韩家怎么走,我爷爷仿佛没有听到,也不搭话,自顾自抽着烟。
但是我知道大老韩家就离我家不远,相隔两户相望,见爷爷不说话,我便告诉了他们。
待两人正要走,里屋我刚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爷爷脸色一变,正在喝止我,那两人转身便走了。
我本以为爷爷会骂我一顿,但是他却看了看大哭不止的弟弟,摸了摸我的头说了句话。
“刚过投胎路,回首望冥途。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天下午,大老韩就死了。
至于怎么死的,爷爷并没有跟我说,但后来我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全身毫发无损,但是身上的血都被抽干了。
也就是当天,爷爷便被大老韩儿子喊去处理他爹的后事。
回来之后便一直愁眉不展,没过多久我弟弟就不见了,听说是被人领养了。从那天起我妈就天天晚上哭,我爷爷也一病不起,不久便死了。
我妈也回了外婆家,自我上大学之前,就没有再见到过她。
不久之后,我爸出去进货,再也没有回来,不知生死。从此,家里只剩我和小叔两人相依为命。
小叔继承了爷爷的手艺,但不是豢尸,因为爷爷临死之前并没有教他一言半句,这门手艺算是彻底失传了。小叔也只能卖点冥器,扎纸为生。
但自那之后,每每我睡前,小叔便把一个纸人放在我旁边。问其原因,他说那是爷爷交待的,十八岁之后便不用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没有深问。
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事情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
小叔告知我,我的十八岁是道槛,据说这是爷爷临死前告诉他的。
我不以为然,这都十几年了一直平安无事,再说这都什么社会了,不都说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革命么?
今天大集,小叔让我看着铺子,自己去赶大集。
小铺子平时生意惨淡,说来也是,扎纸铺的生意必是跟人的生死相关。有死人才有生意,可咱们也不能因为这个盼着村里总死人啊?
我们村本就人少,禁不得死。
我算了算,怎么也有两个月没有开张了。我闲着没事,坐在铺子旁玩着手机。
不知不觉天就暗了下来,远处响起一阵阵闷雷,但是还未见下雨。我把放在外边的纸人纸马收进来,刚刚摆放齐整,就听见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两个中年男人,全身透着冰冷冷的气息。我不由看了看两个人,问道:“两位买点什么?”
两个人停了半晌,才回应我:“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只是进来看一看。”
我一听有点不高兴,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逛扎纸铺,平常人躲都来不及呢,是不是拿我寻开心呢?
我有点不耐烦了:“你们有事儿没事儿?”
两个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时候到了,晚上我们会来收租,你准备好。”
你丫有病吧,这是我们自打老辈就留下来的铺子,你收哪门子租?我正要说话,那两人就这样转身走了。
他俩刚出门,外面的雨“哗”一下就下了起来。我想想不对,忙追了出去,却见路上空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铺子里,坐在那里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这时候小叔回来了,我把刚刚的事跟他一说,他脸色马上就变了。
“那两人长什么样?”
我见小叔脸色凝重,有点不明所以。而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居然想不起那两个人的面容。
这就刚刚发生的事,怎么会这样?我努力回想,有印象的只是两人周身散发出来的阵阵凉意。
小叔听我这么说,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下铺子,而后拉着我锁门回家。
我不由有点奇怪小叔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问他他也不说,但看神色似乎透着无穷的恐惧。
回到家后,小叔一阵翻箱倒柜,把爷爷留下的物件找了个遍。
到晚上时,点上三柱香,放到南门口,而后把门关上。再三柱香放到北门口,将门微启。又把泡了狗血的糯米洒了一地,在糯米上用蜡烛摆了个北斗的形状,挨个点燃。
跟往常一样,将一个纸人放在我的枕头边上,不同的是,今天小叔手里握着一把刀。
我吓了一跳,小叔说:“今天晚上能过去,就过去,不能过去,咱爷俩就要交待了。你先给我来点血。”
我问小叔白天来的两个人到底是谁。
小叔说,爷爷临死之前告诉他,本来当年大老韩家要死两人,但是爷爷不知道怎么做的,保了大老韩小孙子一条性命。但是只保到十八岁,十八岁后,各安天命。
可大老韩家就一根独苗,死了就算断了香火。不得已爷爷便叫我顶替了大老韩家的孙子,到今晚子时,我整十八岁。
当年我那小弟命太薄,怕出事,所以找了个八字相合的人家提前送了出去。
我心说爷爷也真是够心大,让自己的孙子去替别人死?
小叔告诉我,本来爷爷有破解之法,但是没有想到阳寿尽了,没办法只能临时将那法子教给了小叔,要这天到来时,能保我一条小命。
听了这话,我才明白其中关节。但是小叔手里那把刀,怎么看怎么不像在救我,反而像要杀了我。
小叔说:“取你一点血,放在纸人上。那纸人跟你一起睡了十几年,身上沾了你的气息,再取你点血中的阳气,就可以骗过对方。今天过后,就没有事了。”
原来如此,听了这话我才放下心来,忍痛让小叔划破手指,挤出一点点血,抹在纸人的鼻子处。
也就在这时,外面不知谁家的狗发狂了一样叫了起来,紧接着全村的狗跟着一起叫。我不由向门外一看,只见门外插在糯米上的蜡烛,居然发出幽绿色的光。只听“嘭”一声,北门被一股大力打开,接着一股阴冷的风就吹了进来。
小叔示意我不要说话,拉着我合身就躺在坑上。
我不敢睁眼,感觉着脚步声就到我的头顶,我吓得心脏快跳出胸膛,拼命压抑住惊叫的冲动。
刺骨的寒意浸透我脸上的皮肤,就像针一样扎在骨头上,紧接着我的全身的血都仿佛凝固了一样。
我就躺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我不由眯起眼睛,微微睁开一点缝隙向外看,一看之下,我几乎惊声叫起来。
就在我的正上方,一面惨无人色的怪脸几乎要贴在我的脸上,那脸上的皮肤十分苍白,上面似乎还附着什么腥臭无比的粘液。他的眼瞳很小,如针尖一样锐利。最奇怪的是,他的鼻腔居然没有半点气息!
鬼!
我猛地大叫起来,那两个似人似鬼的怪物似乎有点意外,直起身子看着我。
我转头看了看小叔,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一把抓起旁边的纸人向那俩鬼丢了过去,他们却也不动,凭着纸人打在他们身上。
我看见门外的蜡烛泛起的光,绿得瘆人。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狗叫声停止了。
我拼命大叫道:“不要过来,你们别过来!”
两个鬼相视一眼,其中一个说:“白天的时候跟你说过了来收租,到晚上居然还是这样的反应。人都是这么怕死吗?”看了看被我丢下去的纸人,“居然还有点本事,差点被你蒙过去。”
另一个说:“别废话了,快动手。”
那个听了点了点头:扯起一道符来在手里,伸手一指,那符“噗”一声就被点着了。只听他叫声说:“兹有张春山之孙张盛,体恤道法,躬养真身,收取阳寿四十年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说完把快要烧完的黄符贴在我的脑门上,说也奇怪,我却没有一点发烫的感觉,反而一下全部吸收入身体里,同时一股温热的感觉从身体里抽了出来,我顿感全身无力。
这意思是我的四十年寿命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