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堂,伽罗一身素服跪坐在茵席上。
福娘就在廊下行了大礼,伽罗微微转头,仿佛力所不及,轻声问道:“福娘真的要走?”
福娘泣道:“并非老奴要走,实在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郭氏派来的人就笑嘻嘻的说道:“这是郭夫人的意思,说是一个贱奴而已,病了就该挪出去,若是传染给了七娘子,那可怎生是好?”
伽罗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仍对着福娘,叹道:“您该知道,母亲已去了,这儿若再离了您,下一个该死的就是我和七郎了。”
福娘伏在地板上泣不成声,郭氏的人被伽罗无视,心里很不舒坦:你已没了娘,这后院早晚都是郭夫人的,一个未婚的小娘子还敢这么猖狂,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她上前两步,扭住福娘的胳膊狞笑道:“别磨蹭了,就是哭瞎了眼睛,你家娘子还救得了你不成?”她略使个眼色,跟着她而来的人立即上前架住福娘要拖走。
阿兰急得又要跳脚,她看向伽罗,只看到伽罗波澜不兴的侧颜。
看着福娘步履阑珊的模样,阿兰的暴脾气再也收敛不住,冲过去想要推开那些人。可是她人单力薄,非但没能救得了福娘,还被西院的人趁势踢了两脚。
“住手。”伽罗并未动作,只是低沉的喝止了一声。
西院的人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不屑和轻视。
伽罗叹息道:“我母亲不在,这东院就能让你们随意欺凌了吗?”
来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七娘子是聪明人,难道还不懂这些道理?您是未出嫁的小娘子,谁家后院也没听说能有未出嫁的小娘子做主呀!这以后啊,您还得多仰仗咱们郭夫人!”
伽罗并未生气,掩袖而笑,低声道:“很好,很好,郭夫人果然要在后院称霸了。”
说完这句,她才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扫一眼得意的西院人,再看向福娘,问道:“福娘可曾想过今日这番情景?”
福娘痛哭道:“老奴不能保护娘子,老奴对不起先夫人!”她真是糊涂,只想着随了夫人去,不曾想还有年幼的七娘子要照拂!何况七娘子出孝后就要议亲,若那时候郭夫人使坏,那她就是真随了崔夫人去,到了地下也无颜见面呐!
伽罗亦道:“你既已对不起我娘,就不要再对不起我。”说完,她话锋一转,眸色一厉,扬声说道:“就算我娘不在,这东院也轮不到旁人做主!我还没死,人就在这里,谁敢动东院一根草,休怪我翻脸无情!”
西院的人浑身一震,互相对视几眼,有两个已然放开了福娘,但是那为首之人并无惧意,仍扭着福娘道:“奴还是先把福娘带走……”
话音未落,伽罗突然抬手,一支小箭破风而出,直直射进那人的胳膊里。那人一声惨叫,从廊下滚落到台阶下。
状况只在一瞬间发生,快到让人无法察觉伽罗何时动手的。射完这支箭,众人才发现她掩在大袖里的一支强弩。
伽罗面色不变,缓缓说道:“以下犯上,妄图挑战吾之威者,此乃下场!”
被射断胳膊之人哀嚎道:“奴是西院之人,七娘子不能如此!”
伽罗微微一笑,问阿蕙:“你要出门时,拦你的人是怎么说的?”
阿蕙垂眸将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伽罗颔首道:“很好,既然郭夫人不想分东院西院,那为何我就不能处置西院之人?”
她身姿笔直,眉目冷凝,白衣胜雪,乌发如墨。就这般站在廊下,目光睥睨,气度雍容。丝毫不像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倒像是历经沧桑世事,俯瞰众生的上位者。
她往前走了两步,抬起一只脚,阿兰会意,立马跪伏到地上帮她穿上木屐。
木屐踏在地板上,仿佛踏在在场之人的心上。
她环顾四周,被她目光所及的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伽罗走下长廊,站在那人面前,俯首低语:“回去,给郭夫人带句话,‘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有所顾忌吗’。”
那人瑟瑟发抖,强忍着痛楚,和西院其他人一起匆匆离开了东院。
伽罗对阿兰说道:“扶福娘回去歇息,再请个医生来。”又对福娘道,“好好吃药,东院尚且离不开您。”
福娘又愧疚又感激,阿兰则是双眼冒着小红心,唯有阿蕙忧心忡忡的,看着西院的方向,生怕郭夫人待会儿会带着人来。
不过,郭夫人就算生气,却没有带人来。
她看到那支小箭,赫然就想起当初射在八郎发髻上的那支箭了。
是啊,如今崔氏已经死了,伽罗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真把她逼急了,会不会鱼死网破?
独孤伽罗这个小贱人,仗着郎主疼爱,从来不把礼仪规矩放在眼里!
郭氏知道,今日就算跟独孤信告状,独孤信怜悯伽罗失恃,必然不会责罚!
是自己太过冒进了,以为伽罗变得软弱可欺,却还是原来的德行!亮出爪子来,谁都敢撕扯!
还是暂时不要动作的好,反正崔氏已经死了,崔氏能死得悄无声息,难道伽罗还能逃过一劫吗?
晚上,独孤信回来,自然听到了今日在东院发生的事。他在心底长叹,非但没有怪罪伽罗,反而心生愧疚。去东院找伽罗时,允准她可以自己打理东院,还把手中的一支私兵交给了她。
“内院的事,阿爷知道你能处理,但若出了门,再有人欺负你,你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伽罗盯着独孤信鬓边的白发,眼神阴晴不定,她多希望独孤信对她责罚而不是施恩!
父亲,你到底在维护什么呢?
从阿蕙受阻她的故意“软弱”,到福娘被赶东院受辱她的“狠辣”,既是为了留住福娘,也是为了试探独孤信的态度。
原来失望多了,果然会绝望啊!
伽罗垂下眼眸,道了声:“多谢父亲。”
独孤信明显感觉到伽罗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疏离,或许,这个敏感聪明的孩子,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他还有其他子女,他不能……
独孤信颓然离开,伽罗摩挲着手中的令牌,暂且收起来,起身去了福娘房里。
福娘刚吃了药,正打算休息。
“福娘要快些好起来,”伽罗坐在床边,柔声说道。
福娘忙道:“先前是奴自误了,娘子放心,奴定然会快些好起来,尽心侍奉娘子。”
伽罗点点头,说道:“等福娘好起来,不必先紧着我,有另一要事我需你去做。”
“但凭娘子吩咐!”
伽罗的指甲在床沿轻轻扣了两下,目光冷冽,盯着油灯里豆大的小火苗,低声说道:“查清楚我娘身边的钉子。”
她不相信崔氏会突然暴毙,尤其她对香味敏感,仍记得崔氏死时那股特殊的香味,还有被褥上的乌血。
东院里有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