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希1090年,盛夏时日。
西北多风沙,斗大的太阳明晃晃得刺得人眼睛疼,毒辣的暑气炽烤着黄土大地,连着视野也被熏得扭曲。
这实在不是个宜人的去处,苏隽抱怨着咕噜噜灌下整整一海碗茶水……呸!小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吐出口碎茶渣子,这也算得上茶?
却着实是太渴,一路上没有水源,不见人烟,终于在这岔道口碰上了个四根木桩支起来简陋的不能在简陋的窝棚茶馆,养尊处优的苏小少爷……忍!
“老板娘,结账!”
“好嘞!”池疏影掂着算盘走来,站在苏隽身前噼里啪啦打了一通,“一壶西湖龙井一壶安溪观音,三碗茶水一共二十两三钱。”
池疏影算盘一合,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拄着算盘大大咧咧一站,“给您去个零头,二十两好了。”
“多少?”苏隽揉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两?”大宁建朝七八十年来国泰民安,一枚鸡蛋十文钱,二十两就是……两千枚鸡蛋的价格?
“对。”池疏影摊开手,点头,笑容可掬,“给钱。”
苏隽盯着眼前皮肤黝黑的姑娘,确定自个儿遇上了黑店。
以为他苏小少爷好欺负?不去京里打听打听他的名声!想着苏隽站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这位姑娘,你一姑娘家,出来讨个生活也不容易。可凡事也要讲个道理……”
池疏影却没这个耐性听他说教,“呦,瞧您这一身行头人模狗样的,像个打蛇口关东边来的大家少爷,怎么,这是想赖咱小本生意的账了?”
池疏影眯起眼睛,右腿一抬踩上长凳,恰腰抖腿的模样活脱脱一女痞子。
苏隽叹息一声,遗憾地捋起袖子,“这位姑娘,老实说,本少爷是不打女人的……”
“打架?成啊!”一瞧他这架势,池疏影顿时乐了,重重一跺踹翻长凳,捋起袖子粗嗓门扬声吆喝一圈,“嘿,兄弟们起来喽,抄家伙给老娘接客喽!”
煮水的伙计从柴火堆里抽出把弯刀,草垛堆里站出两名壮汉,那瞧着摇摇欲坠的圡胚房里也钻出两三个彪形大汉,至于池疏影,两把短刀从腰后抽出,在手上转得虎虎生风。
“当!”
一声重响,短剑正插进苏隽面前的矮桌,震得茶碗茶壶颤了三颤。
“怎么样?”池疏影俯身迫近苏隽的鼻子,“打么?”
哗啦几声桌椅翻倒,寥寥数位吃茶歇息的佃户顿时轻车熟路地鸟作兽散。苏隽一噎,讪笑,“姑娘,有话好好说……茶水钱二十两?付,我付……”
池疏影似笑非笑,“这会儿想明白啦?晚喽!”
“你们这是黑店!”
“黑店?哈哈,黑店宰的就是你!崽子们!”池疏影扬声大笑,“给老娘扒了这个小白脸,教教他什么叫做破财消灾!”
“老板娘您请好!”
伙计答应一声,四五个嘿嘿邪笑着大汉围上苏隽。苏小公子何时见过这等架势?后退着不死心大喊道,“大胆刁民!你们可知本少爷是谁!我是京城……”
池疏影却显然不感兴趣,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聒噪。老三,把他嘴堵上。”
“唔……呜!”
池疏影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一件件衣服扒下。“嗯,”池疏影赞许点头,“小白脸长得挺好,身材也不错。”
“唔!”苏隽顿时瞪大了眼睛。
“瞪什么瞪!”池疏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你丫的还怕姑奶奶收你进房?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怂样!哥儿几个,财物留下,这白皮猪剥干净了扔出去。”
“好嘞!”大汉得令,抬起苏隽便向外走。
池疏影没转身,一只手拨拉着搜出的东西,听身后响起道“一二三走你”的号子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干裂出口子的嘴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是谁?不就是京城献国公苏相府小少爷、新科探花、贵妃幼弟苏隽么,哦,还是即将走马上任的西北四州八县采访处置使。啧啧,没想到,这么年轻呢。
苏隽想的却是,今儿这梁子,结下了!
池疏影回到桐州城外的时候已是深夜。
桐州地处河套平原,黄土高原上少有的水源充沛的地方,素有塞上明珠之称。
夜风燥热,裹着火油燃烧的刺鼻味道卷来。老实说,池疏影并不喜欢这种劣质火油味道,总会令她,勾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
望着紧闭的城门,池疏影在心底把苏隽骂了一万遍。京城公子哥儿臭毛病多,若不是他赶个路也磨磨蹭蹭,怎会害她在茶摊上守了三个多时辰,以至于深夜回城进不得城门?
只是今夜……这城门楼上,格外的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