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二牛不识字,然而瞧着池疏影脸色,他心里莫名也有几分忐忑,“咋咧?”
池疏影摇摇头,没有多说。这个市集上,成衣铺子只有一家,老板胡四娘却是当年大漠里有名的响马头头蔡勇的姘头。不巧的是,这位响马头领,正是因为贩卖儿童,去年被池疏影兄妹剿灭的那支。
胡四娘原也是桐州城外一霸,与她姘头联手,在西域西北和关东间倒腾着见不得光的生意。 却是胡四娘警慧机敏,在桐州明令严禁儿童贩卖后便嗅到了这波态势的不寻常,收了那些买卖躲过一劫。
池疏影听过她的名号,却未曾直接打过交道。只是听闻她风流韵事一篓子,手段亦是一等一的霸道放肆,甚至闹出过几场人命官司。当年她姘头没死的时候便已不少,最近,似乎更肆无忌惮了些。
想到这里,池疏影有些头疼。但愿苏隽无恙,不然朝廷采访处置使在西北地界无论受伤受辱,只要留了把柄,她节度使府,都难逃干系。更何况,他还是那个苏家的小公子。只是,依那胡四娘风流放肆的性子,再想想苏隽清秀贵雅的相貌……可能么?
池疏影揉揉额头,“务必请庞大哥转告伯父,苏隽已至。我去寻那老板,对了,衣裳?”
“搁这儿哩!”庞二牛赶紧递上,“二小姐你放心,额一定办到。”
“有劳。”
池疏影换了衣裳,直奔胡四娘处而去。
胡四娘不在绸缎庄。这个市集,大半的铺子都在胡四娘名下。据池疏影所知,最高的那座三层小楼,一层饭庄二层住店,三层,便是胡四娘的堂口所在。
“姑娘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店小二机灵,一甩毛巾迎上来,池疏影上下打量他片刻,启齿道,“告诉你们当家的,节度使府次女池疏影登门——救她命来了。”
桐州内外谁人不知胡四娘的名声,店小二还没见过口气这般嚣张的姑娘,不过跑堂的活计惯然是见人三分笑的,“嘿嘿,原来是池二小姐。二小姐稍等,小的这就去请当家的来。”
“不必了。”池疏影推开他径直上楼,“我只唤你告诉她一声,通知而已,不是通禀。”
“池小姐,我们当家的方才出去处理事情不在堂口……”店小二利索拦住池疏影,“这三楼可不是能随便上的,二小姐体谅体谅小的难处?”
旧木楼梯很窄,只容得一人通过。店小二挡在当中,正拦住池疏影的路。
池疏影倚着疙疙瘩瘩的土胚墙,抱臂在身前,似笑非笑,“随便?我说,来救你们当家身家性命的事儿,也是随便?还是说,你们当家的命,就这么随随便便不值钱?”
“嘿嘿,这哪儿能呀……”店小二赔笑否认。
“那还不让开!”
“这个……”
见店小二仍是磨磨蹭蹭不肯让路,池疏影冷笑,两手撑着楼梯扶手便扬声朝着下面大堂喊话,“各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的都来评评理儿呦,朗朗青天昭昭白日,这店家老板胡四娘光天化日……”
这会儿正是正午时分,又逢赶集的日子,往来吃饭的百姓分外的多。池疏影这一嗓子吆喝,声音清亮脆利,顿时引得堂下食客引颈观望,就连外面过路行人,也有几个站在门槛外探头探脑的瞧热闹。
“诶池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池疏影不理他,跳上扶手斜坐着,大有耗到底的架势,扯起嗓门继续喊,“有道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个胡四娘,桐州城外一霸,素日里便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小妹我知她厉害,从不敢招惹半分。谁知道祸事从天降嘿……”
池疏影是打小在贼窝里混大的姑娘,乞儿堆里偷鸡摸狗的日子也没少过,哪怕回了节度使府后学了不少礼仪规矩,平日里瞧着像模像样,可若耍起赖来,也是分毫不差市井泼皮的。一串串词儿张口就来,唱念俱佳,抑扬顿挫,恨不得比那说书先生更精彩三分。加上她人长得漂亮干净,嗓子又顶好,三两句话,便引了满堂的人围观凑热闹。
楼下这般闹腾,楼上自然听得到动静。
“我道是哪路的神仙敢来砸我胡四娘的场子,原来是池二小姐。”
池疏影闻声抬头,曲折的窄道木梯昏暗逼仄,三楼梯口透出几分光亮,隐约可见个女子身影,墨发未拢,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旁。纵是瞧不见她神色,听这慵懒里带着嘲意调笑的妩媚声音,也能想象得出是怎样一位嘴角挂着散漫笑意的娇媚少妇。
“呵呵,怪不得呢。”胡四娘捋了捋鬓角垂下的头发,只是个模糊身影便教人觉得风情万种,“自古民不与官斗,便是对老天爷喊打喊杀,四娘我也不敢开罪池二小姐。大热天儿的,二小姐不在您节度使府里享福,跑来四娘这巴掌大的地方,有何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