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月牙潭
第二日黎明时候,这二人收拾好东西,启程去了月牙潭。
清澄澄的潭水微波潋滟,远远的看去,像一块剔透的玉镜,在起起伏伏的黄沙里,倒映着圣洁的碧空和云朵。
池疏影远远地就下了马。
她一步步地走向红柳林,在黄沙中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月牙潭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水不曾变过,绿洲不曾变过,至于黄沙,更不曾变过。
依旧是那般熟悉的模样。可正因太过熟悉,池疏影走了一圈又一圈,将梦境中记忆中的方位都走了一遍后,西岸一侧,已遍布了她凌乱的脚印……
池疏影自嘲地笑了。她对这里太熟悉了,正因为熟悉,梦境里的一幕幕才那般真实,根本分辨不出真假。甚至现在,她连当时,哥哥倒在了哪里,都不能确定……
大漠里中午时候的风好似带着**辣的火浪,池疏影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乱。她随手拨弄一下,她举目四顾,入眼皆是黄沙。或许有那么三尺见方的沙子下面掩埋着哥哥或是风干或是腐烂的骨殖,可她找不到,也不可能翻过整个大漠万顷黄沙来找……或许,她可笑地想,她的马蹄踏过的某一寸沙丘下,就是哥哥的一根指骨呢?——不是不可能的,小时候,她没少不小心从沙子下面挖出人骨来。
苏隽背着手远远地跟在池疏影后面,看着她时而抬头,时而低头地一圈圈打转。他没有打搅她,只保持在一个适当的距离,默默注视着她。既不会妨碍她缅怀故人,也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跑到她身边。
池疏影最后踱到了红柳林。
关于哥哥的最后的清晰的记忆,就是这一棵红柳树。
这一棵树下,哥哥曾与二当家坐在一起称兄道弟,也曾对他拔刀相向;这一棵树下,哥哥训斥她不许偷懒将她远远支开,也挥刀拦住将欲挟持她的马匪,对她大喊“小影快走”;也是这一棵树下,哥哥拼尽全力厮杀,以一少年敌二凶悍马匪,拼杀成一个血人……
红柳,还是这一株红柳树,老枝怪峋,根桠盘错。
池疏影在红柳树前跪下,手抚上老树树干上突起的癅疤,好像如此,可以把自己掌心的温度,穿过春秋和阴阳,递向那个被她忘记的、早已生死两隔的人。
反倒是到了这里,池疏影冷静了,也不哭了。
“苏隽,你来。”
苏隽听见池疏影叫他,抬步走过去,“我在。”
“坐。”池疏影嫌他个子高,仰着脖子看他费力。
苏隽知道,这是池疏影有话要与他长谈了。他理了下衣服,盘腿与池疏影相对而坐。
“回去以后,你寻个由头,回京吧。”
苏隽才坐下,池疏影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苏隽先是一愣,问,“什么?”赶他走?他什么时候又惹着池二小姐了?
池疏影笑笑,模棱两可地给出个理由,“你是勋贵子弟,少年探花,理应仕途坦荡。留在西北,会耽误你前程。”有哥哥痕迹在的地方,池疏影不会有一句虚言。
苏隽心里忽然涌上股不安,不动声色地轻笑反问,“池二小姐怎不盼我点儿好?怎不说,西北的差事我若办得好,凯旋回京,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池疏影只用含笑的目光看他,眼神里的柔光好似是慈祥的长辈包容地看着年少轻狂大放厥词的侄孙。
“回去吧,”池疏影握起一把黄沙,看着沙子从指缝间流下,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待我太好,我怕再过段时间,真会把持不住,哭着喊着要嫁你呢。”
天知道她昨夜一夜未眠,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借苏隽为跳板报仇的诱惑!
苏隽笑了,“这可不是正好?”
池疏影摇头,“不好,真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这两年借青云暗卫的便利,没少打听江氏将门的旧事。当年还是赵王的皇帝弑兄篡位,江皇后与年幼的太子无奈屈于赵王淫威臣服,第二年东宫失火,先帝太子夭折,而朝廷借口江皇后母家拥兵自重不尊皇命,出兵讨伐。下旨的是苏隽的皇帝大姐夫;领兵的是他二姐夫魏国公世子;攻进镇北侯府、血洗江氏百余口的征北大军前锋是他三姐夫陈家公子;调度粮草、出谋划策的是他新科状元四姐夫;至于坐镇后方把控大局的,是他五姐夫的生父——老谋深算的冯宰相……
苏隽姐弟感情深厚,五对姐姐姐夫是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苏隽心仪她!苏隽心仪她!一想到这里,池疏影就兴奋激动得浑身汗毛战栗!只要她随苏隽入京,以献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她搅动京城血雨腥风、为哥哥报仇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池疏影几乎能看到她让所有害的哥哥家破人亡的人付出代价的那一天;也能想象得到,那个时候,面对一切的苏隽会有多悔恨,有多想掐死她这个一手颠覆整个大宁皇朝勋贵世家、将京城枢要之地置于魂哭鬼笑阴霾下的恶毒女人——他亲自求娶入京的妻子。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池疏影现在,最不怕的,就是死啊。
然而隐隐的,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池疏影,这一次却并不愿意走这条事半功倍的捷径。
流沙在指缝间滑过,池疏影静静地看着红柳树红褐色的枝干,眼眸似水般温柔,“私心里,我不愿意信他死。因而我虽明白他已不在,却总在心里有这么个念想。我不会改主意,不可能嫁给你。还是早些回京,娶一位与你情投意合的世家贵女,成家立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