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天高路远
作者:舞洋      更新:2019-10-02 16:05      字数:3714

最后是楚葳强撑住心神,“宣。”

“皇上!”户部尚书甄笠出列劝道,“西北王来者不善,陛下安危要紧,不可对其锋芒!”

“甄大人所言甚是。”太常寺卿屈良也出列道,“西北王携兵闯宫,已是大逆不道之举,请陛下下旨将其就地正法,以绝后患!”

左都御史梁周躬身,“臣附议。”

禁军大都督杜景泰抱拳,“臣请战!”

……

“众卿莫慌。”楚葳疲惫地摆手,说,“满朝文武,众目睽睽,她还不至公然行刺。我泱泱大国,岂怕她不成?朕一国之君,何至避退?”

这边,池疏影本已打进了承天门,传旨太监匆匆忙忙来说陛下传召,这才两边收了兵刃。

池疏影带着文遥文萱上朝。

满朝文武,大半都是熟人。

池疏影现在是客气都懒得客气,轻甲在身,她连膝盖也没有弯一下,虚虚一拱手,盯着皇位上的楚葳径直冷声开口,“后日,本王扶柩回乡。”

八个字,没了。

不可谓不嚣张。

她脸颊上还沾着几滴鲜红的血迹,大概是方才承天门外一番打斗溅上的。虚岁二十四的姑娘面容姣好,面色苍白如雪,眼瞳幽深如墨,身着素白孝衣,殷红的几点血迹粘在颊侧,显得格外诡艳。

二十四岁的西北王池疏影,生在桐州,长在大漠,充实在西北,磨砺在草原。二十年在鲜血和烈火里成长,融进骨血的狼性,凶悍狠厉,化不掉。

没有了令她顾忌的父母,没有了令她牵绊的温情,亮出利爪的池疏影,是一头来自西北的狼王!

她说罢就走,视满朝文武如无物,就连那正襟危坐的楚葳,她一样没有放进眼里。

池疏影一转身,文遥文萱也跟在她身后要走。

兵部侍郎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看不过池疏影如此嚣张,上前一步拦住池疏影去路怒斥道,“朝堂之上,岂容你这般放肆!……”

“咔!”

池疏影出手极快,众人似乎只能瞧见她手一抬腿一踢,下一刻就听一声惨叫,那兵部侍郎凌空飞起又砸在地上,足足滑出两丈多远撞上殿内柱子才堪堪停下!

这兵部侍郎也是有几分功夫的,不知断了几根筋骨,惨叫声不断,不必楚葳吩咐,赶紧有人上前抬他医治,御林军迅速合拢戒备。

楚葳豁然惊起,指着池疏影高声怒道,“大胆!你……”

“我怎么?”池疏影声音不高也不低,却有叫人不敢轻视的分量。她回头,轻蔑冷笑,“要杀我?呵呵,又不是头一回了,来啊。有这一屋子人陪葬,不亏。”

“放肆!”冯温是四朝元老,声音威严有力,“如此放肆,你西北藩王,这般藐视皇威,造反不成!”

另一名老臣也斥责道,“宫禁之中,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池疏影懒得和他们磨嘴皮子,她顿住步子,回视一眼,眼里寒芒毕现,有睥睨天下的逼人气势压迫而出——

“本王今日来,是通告,不是请奏。你们让路,我就走回去,不让路,本王就杀回去。”池疏影说的风轻云淡,“是不是虚言,你们大可试试。”

狂妄至极!

池疏影说完大步离开,楚葳身形猛地一晃,突然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出三尺多远。

“皇上!”

“皇上!”

请太医的,问安的,跪下大呼圣上保重龙体的……乱乱糟糟,顿时满朝慌乱。

苏隽抢先一步冲到了楚葳身旁,他对楚葳的身体情况是最清楚的,扶住他担忧地问,“姐夫……”

“无妨,无妨。”楚葳缓了口气,示意苏隽给他地茶,抿了下嘴角溢出的鲜血,坐下摆手,有气无力道,“无妨,继续,说一说,西北,如何处置……继续……”

“龙体要紧。”苏隽劝道,“先请……”

“不要紧!”楚葳打断苏隽,打断下面臣工们一片问安声,喝了口水压下口中腥苦,拍案道,“内忧外患!莫多言其他,赶紧议事!”

对策?看西北王这架势,可能善了?不可能,那么——与西北一场恶战,怕是免不了了。

顿时一片静默。

“皇上。”一片渗人的寂静里,苏笉突然出列。她不久前刚刚升入鸾台,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宰相,就站在冯温后,很是靠前的位置。

苏笉上前一步,就到了御阶下。只见她敛衣跪下,郑重一拜,扬声道,“究此事缘由,是为赐婚而起。赐婚一事,乃微臣苏笉所提。此事罪责,仅在微臣一人,因家事误国事,蒙惑圣听,辜负圣上厚爱。臣知罪,请圣上降罪,给顺昌侯府、西北王、与士人百姓,一个交代。”

她说完,自解了冠带,端端正正地放在身前,又是郑重一拜,额头触地,道——

“臣,自请辞官,向西北王——谢罪。”

……

但这一次,池疏影却并不想要苏笉的命。听到门房禀报苏笉请见,池疏影只说了两个字——

“不见。”

第二日清早,池疏影就收拾好东西,护送着三口黑棺,离京。

楚琛和娅卓,出城送她。

娅卓并没有随池疏影回西北的打算。

今年的新年来得早,这时候还是寒冬腊月里,护城河的冰层还没有开化,城门外,凄凉萧索。

那一晚的折腾,娅卓又病了一场。今天撑着给池疏影送行,池疏影没敢让她下马车,只在烧着银丝碳的车厢里同她告别。

“你真不同我回西北吗?”池疏影劝她,“京里凶险,不如回西北,安安稳稳,你才好养病。”

娅卓笑笑,像在草原时候,每次送池疏影出征一样,把担忧不舍统统藏进自己心里,只浅浅的笑着让她安心,“京里风水不似西北凛冽,我倒觉得在京里更好。再说,你回到西北,总得有个和朝廷递话的人,我留在京里替你照看,行事方便,朝廷也放心。”

她必须留下来,做一个人质,做一个使者,在西北与朝廷这样险恶的关系里,维持一个平衡。就像在草原一样,池疏影在外征战,她为她安定后方。她们永远在不同的地方,却默契地为一样的事情竭尽全力。娅卓知道,其实池疏影心里,愤恨归愤恨,其实并没有和朝廷开战的打算。

是啊,池疏影并不想开战,哪怕哥哥说,若她想报仇,他会调动所有人手帮她……池疏影也没有动手的打算,看,她连送上门的苏笉也没有刁难。

她爹说过的,她是西北王,担负着西北的命运,要爱护西北百姓,不可以辜负西北人的热血忠诚。是吧?她爹那样怕死的人,却**给她换得三年孝期避婚,没有让她动用西北依仗抗旨,她又怎能辜负爹娘的牺牲,再把西北百姓们拖进战火?

不会的。

冷静后的池疏影,只觉得浑身脱力。她只想回到西北,离开京城,回到西北节度使府,回家。

节度使府?真是个熟悉又遥远的地方,池疏影恍惚想到,没有了,早就没有了。现在,那里只有一座空荡荡的西北王府,除了她,除了出嫁的永远回不去的阿姐……当真与苏隽梦里一样,西北池氏,绝后了……

池疏影在马车里与娅卓道别,突然马车一停,楚琛敲了敲车窗,道,“小影,城门到了。”

朝廷能应准池疏影扶柩回乡,也是有条件的。比如,娅卓和池清,从今往后,都不会出京城半步。

“走吧,”娅卓含笑,推开车门,“疏影姐,一路保重。”

“你也是。”池疏影交代,“万事小心。”她说完贴近娅卓耳旁,飞快道,“若有难处,你差人去越王府,或者寻阿姐。”

“好。”娅卓满口答应,点头,“放心。”

池疏影下了车,楚琛牵了马来,“我送你出城。”

“嗯。”

“还回来吗?”楚琛问。

池疏影摇头,只说,“我要给爹娘守孝。”

“也好。”楚琛点头,替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道,“两三年,大约我也可以落定,再接你来。”

“哥哥……”池疏影一阵歉疚,“我该陪着你帮着你的,可……”可她却要回西北,并不想再呆在京里一刻钟。大概她爹说得对,她在逃避,她不愿意面对。这京城里,有楚琛,有苏隽,有那么多恩恩怨怨,她不想面对,只想回到西北,逃避。

“哪里要你出力?我说过,有我在,你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忘了?”楚琛笑笑,叮嘱她说,“你要做的,就是这两三年里照顾好自己。不要太伤心,不要哭的太狠,伤身体。伯父伯母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折腾坏自己身子。”

“嗯。”池疏影点头,又流露出犹豫的神色,说,“哥哥,有一件事,我……”

“什么事?”

池疏影一哑,半晌没说出话。

“怎么了?”楚琛疑惑,“难道小影,还有不能告诉我的事情?”

池疏影摇摇头,道,“担忧阿姐在京里处境不好,哥哥,若是有什么意外,你……”

“我明白。”楚琛知道池疏影操心多,笑道,“放心,你阿姐和娅卓,都有我照看,无碍。”

有楚琛这一句,池疏影就放心了。

“记得来信。”楚琛又道,“便是一句话,叫我知道你安好。”

“好。”池疏影答应着,“你也是,京城凶险,要给我报平安。”

她两个说了会儿话,文萱打马上前,道,“小姐,该启程了。”

“走吧。”楚琛把缰绳递给池疏影,负手道,“冬日行路难,早些启程,不要赶路太急。文萱,文遥,照顾好你们小姐。”

“越王放心。”文遥客气道,“奴婢不会让小姐有任何闪失。”

又交代几句话,二人这才分别。

草木萧条,北风呼啸,楚琛负手站在原地,目送池疏影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再也看不见,才上马转身。

一转身,楚琛看见,城墙上,门楼前,也有一人,瑟瑟独立寒风,目送伊人远去。

——是苏隽。

敏锐觉察到楚琛视线,苏隽微微低头,与楚琛四目相对。苏隽薄唇紧抿,眸光暗暗,一双撑在城垛上的手,紧握成拳。

楚琛眼里闪过一线嘲讽,移开了目光,轻踢马腹——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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