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那一次,年幼的她躺在地上等死,烈日烧灼的沙子滚烫,头顶似乎也是这样阴影笼罩……
可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要活,回西北,带着六十万人回到西北,重振节度使府荣光!
凭空生出一股无穷的力气,池疏影眼底陡然爆出一道凶光,弯指成勾,直戳犬狄王双目!
不想池疏影突然反击,犬狄王一惊,手下力道减了三分——
池疏影当即爆喝一声,压住犬狄王胳膊狠狠一扳,旋即借力起身,一脚踢向犬狄王下巴——
一气呵成!
池疏影那一脚是十成十的力道,犬狄王被踉跄逼退,偏头吐了口血沫。
这还了得?
犬狄汗王们一个个拍案惊起,肃立的犬狄勇士纷纷拔刀拥上——
犬狄王偏头呸了口血沫,抬手压住蠢蠢欲动的部下——
他把手停在半空,没有让部下上前,也没有让部下退下。他就偏头看着被刀尖寒光包围的池疏影,露出玩味的表情,问,“你反抗我?”
池疏影平复了气息,对四周映花她眼睛的刀光视而不见,镇定回道,“我率部投奔贵部寻求庇护,您于我,是友,非敌。如果连您一位可汗也不敢反抗,又怎敢言日后重振旗鼓,对阵百万雄兵?”
犬狄王听了哈哈大笑,连道三个好。挥手命护卫退下,他上前逼近池疏影一步,骤然变了气势——
“那就让我看看,”犬狄王陡然变脸,眼里闪着嗜血的凶光,凶狠若一头要吃人的熊,“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落,拳风起。下一刻斗大的铁拳挥上池疏影面门——
青云暗卫训练多年,朝廷大军又围追堵截不断,灵敏和机变,早已深入池疏影骨髓!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犬狄王那重重砸下的拳头,只打到一团疾风!
犬狄王愣了下,“好!”他兴奋地大叫,“好你个狼崽子!”
他兴奋,战意更浓,一拳又一拳落下,到底是凭着力气大,无甚章法,肆意狂野。
一拳快过一拳,密密麻麻的拳头叫池疏影躲闪不及。一个不慎被砸中肩膀,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钻心剧痛袭来——
脱臼了。
池疏影疼得眼冒金星,扶着肩膀踉跄后退几步,犬狄王却朝她勾勾手指,兴奋又带着不满道,“继续,来!是男人就别躲,痛痛快快来一场!”
“表哥!”娅卓就在池疏影身边,慌忙上前扶她,不觉红了眼睛。
池疏影却没有看她,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犬狄王——
“我没事。”淡淡的一句话推开娅卓,池疏影扶着肩膀,又是咔嚓一声,自己复了位。
她活动着刚刚复位的肩膀,盯着犬狄王,说,“再来。”
这一次,池疏影主动住手。
她憋着一股劲,就朝魁梧健壮如小山一样的犬狄王冲去!
但是,一力降十会。
犬狄王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池疏影的拳头。
一招不行,池疏影当即抬膝上顶!犬狄王只露出个轻蔑的笑,另一只手一捞一握,轻轻松松地就扯住了池疏影另一条腿——
骤然没了支撑,池疏影好似个稚子小儿,被犬狄王掂着一条腿、一只胳膊轻松抬起——
“去!”
犬狄王高喊一声,接着就把池疏影举过头顶,好似丢麻袋一样,向着面前的桌案扔去!
霹雳咣当一阵乱响,砸断了长案,打翻了羹盘,冒着整整热气的肉汤和烤肉撒了池疏影一身……
池疏影这一摔头晕眼花,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哪里都是疼的。
她大呼了两口气,忍着疼,颤颤巍巍地从狼藉中爬起来,和犬狄王对视——
“再来。”
……
犬狄王若懂得客气,他就不是威震犬狄八部的大可汗了。
手臂上那一圈圈拇指粗的金环撞得当当响,犬狄王那铁锤一样的拳头一拳又一拳接连砸在池疏影身上。肚子,后背,可以挨拳头的地方,犬狄王一样不想放过。
什么机变招式统统没有用,在犬狄汗王面前,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之下,池疏影,毫无招架之力。
……
不出片刻,池疏影遍体鳞伤。
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嘴里涌出来,血迹污迹沾染了满身。她气若悬丝,却是眼睛里神采不灭,越战越凶,像见血的饿狼,亮的吓人。
犬狄王掂起她的领口,问,“再问一遍,你服不服?”
池疏影把满口的血咽回去,一字一句地回答他,虚弱却坚定地说——
“西北,绝不屈服。”
……
上一次、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犬狄王这么问她的时候,池疏影都是这般回答的,一字不变。
寂静的王帐,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声老汗王的感叹——
“果然,是当年池公的后人。”
再打就要命了!
忍无可忍的娅卓冲出来,在犬狄王的拳头再一次砸下前挡在池疏影身前——
“求可汗饶命!”紧紧护住池疏影,娅卓大声道,“求可汗饶命!”
“我不打女人。”犬狄王不悦,“滚!”
娅卓纹丝不动。
“求可汗高抬贵手。”娅卓扶着摇摇欲坠的池疏影,不觉间眼泪滚滚而下。她向着犬狄王跪下,用尽力气大喊——
“四州八县同胞血脉相连,休戚与共!西北人虽体魄不健,然故土难离,我西北六十万军民归乡复国之心,可抵百万雄师!惟求可汗高抬贵手,此恩重如山,从今往后,我等甘为您手中利剑,为您座下鹰犬,效忠我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不辞!求可汗——放我部一条生路!”
娅卓声泪俱下,犬狄王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在她和池疏影之间游走,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向着王座走过去。
“三年。”犬狄王突然回头,眼眸如鹰眼般犀利,他朝池疏影伸出三根手指,“我给你三年时间,我给你牧场,给你兵马,三年后,我要你——为我拿下西北四州八县!”
……
在犬狄王终于答应把舒尼山南麓的草场拨给西北移民之后,早已是强弩之末的池疏影,终于吐着血昏迷倒地。
犬狄人的帐篷里都带着浓重的羊膻味,没有炭火,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亮着,微弱的火光,勉强照见人影轮廓。
池疏影昏迷了两天一夜。
娅卓守了她两天一夜。
从昏迷中醒来的池疏影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娅卓一双通红的、哭肿了的眼。
“娅卓……”池疏影伸出手,和娅卓的手握在一起,轻声说,“不哭了,没事了。”
池疏影一开口,浓重的血腥气直朝喉头涌来。忍不住,她头一偏,连呕出好大一滩暗红的脓血。
娅卓帮她收拾着,不觉哽咽,低低地啜泣,语不成调,“不该来犬狄,疏影姐……我们不该来犬狄……”
池疏影听了苦笑了下,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来似的,她喃喃低语,“娅卓,哪里都一样。我们在哪里都一样——丧家之犬,寄人篱下,人可欺之,人可辱之……”
丧家之犬,寄人篱下;
人可欺之,人可辱之。
这十六个字,这种感觉,虚弱的池疏影想,她会铭记一辈子。
娅卓哭的更凶了。
她紧握住池疏影的手,抬起婆娑泪眼,挤出抹硬邦邦的难看的笑,说,“疏影姐,我们成亲吧。”
“我们成亲!”娅卓又哭又笑道,“你我结为夫妻,我带着甘州部嫁给你!”
——以甘州为嫁,犬狄人就再没有理由分化西北,粟末部再没有理由要甘州人并入粟末部!
他们都是西北人,食西北米面,饮西北甘泉,土生土长的西北人。
他们都是西北人,听着隆德公主嘉珑公主的故事长大,追随节度使府是他们一生的信条。
他们都是西北人,他们的根在西北,他们的家也在西北。
除了西北,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成为他们的家土。犬狄王打碎了娅卓随后的侥幸和期待——除了西北,他们,无家可归!
这一次,池疏影没有拒绝。她回握住娅卓,浅笑着,泪光盈盈,说了五个字——
“好,我们,成亲。”
——宁希1092年,四月。
草长莺飞的四月天,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笑里带着眼泪,紧紧地把手握在了一起,就此定下了她们的终身的婚姻大事。
艳阳明媚的五月天,这两个都尚在热孝中的姑娘,由犬狄王主婚,在犬狄人和西北人共同见证下,拜天地,祭祖宗,对饮下合卺酒,相携着入青庐——
礼成,完婚。
——天公作美,这一日,天气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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