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希1030年,五月十二,凤仪宫,夜宴。
元武女帝林妍宴请朝堂上七位枢要女官,同献国夫人柳枝,十人在凤仪宫的偏殿里,把盏饮宴。
乱世里走来的十人,浮沉数载,久居高位,正是风华绝代。
觥筹交错间,女帝林妍放下酒杯笑道,“真是老了,最近总觉力不从心。我寻思着,不如趁早退位,教养太子的好。”
“你还说老?”中书令夏莹笑她,“你看你这小脸,嫩的能掐出水来,二十多的姑娘家似的,哪里老了?”
柳枝也笑,“就是。你才三十六,就说自个儿老,可叫我俩怎么办?”
“别带上我,”夏莹年纪最长,今年也不过三十八,摆手说,“我还年轻呢。”
林妍轻笑,问她,“你家孩子几个,老大该说亲了吧?丫头也该准备出嫁了,你不要多操操心,仔细相看相看人家?”
夏莹微微一顿,抬眼询问,“妍儿?”
她三个姐妹几十年,默契不必提,一个眼神,就够了。
“前朝的事情忙了十多年,立国之初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人手调动不开,辛苦大家巾帼不让须眉,舍家献国,宵旰夜食,是有大宁今日之兴荣。朕,敬诸位一杯。”
林妍说着站起来,一杯酒见底,众位女官忙说不敢。
“我还有话,”林妍继续说,“十多年青春年华,诸位之功,朕记得,大宁记得。如今天下已定,后起之秀入仕,咱们这些人呀,可以歇一歇了。这些年,亏欠家里的、亏欠孩子们的,都该补上啦……”
随着林妍的话,偏殿里,一片静默……
“林姑姑,”金娣味同嚼蜡,放下银筷抬头问,“您的意思,要我们辞官,回家。是吗?”
林妍一默,没有说话。
轩玫望着林妍,问,“舅母,这是您和阿舅的决定?您要退居后宫,我们辞官回家?”
“朕与你阿舅商量了,他同意。”林妍答道。
“我不同意!”柳枝摔了杯,怒道,“你想回你的后宫你回!你和少爷恩恩爱爱没人拦你!但是她们!——”柳枝手指过在坐的七位女官,红着眼睛诘问林妍,“她们办差做事出过什么差池?她们兢兢业业可有半分越轨?她们……”
“柳枝,先让我问一句话。”夏莹拍拍肩膀打断她,问林妍,“是要我们七个辞官,还是要老魏冯相孔相葛侯陈侯他们都辞官让贤?”
林妍闭了闭眼,说,“你们七个。”
夏莹又问,“为什么?”
林妍没有回答。
“圣上。”三十多岁的太子詹事拧着眉头,出声道,“臣从十三岁追随您,从江南到江北,十八年,没有成家,没有子女,臣这辈子都在追随您鞍前马后,为什么?”
“微臣丧夫那年十六,”另一位女给事中也说道,“逢上圣上您征辟属官,微臣从家里逃出来,识字、办差,十年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臣没有再嫁,没有再与亡夫家往来,也没有孩子,您要臣辞官回家……皇上,臣,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是今年闱试的结果,三榜进士合计一百二十人,其中,女士子,四十二人……”林妍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传给几人看,“而各地举子中,女举占两成;秀才里,女秀又有三成。”
“这有什么?”一位女官疑问。
“而我朝统一江南江北后第一场科举里,九十四位进士,只有六位女士子。女秀女举,不足半成。”
夏莹问,“这就是你要我们辞官的理由?”
“有什么话,”柳枝道,“你直说。”
林妍环视一周,问,“在座诸位,膝下都有几个孩子?”
她自问自答,“献国夫人二子一女,中书令一子一女,刑部侍郎二子,车骑将军一女,金御史新婚,余者,无儿无女。”林妍慢声道,“献国夫人三个孩子,都是在菀南做王妃时候有的,三子三女,夭折三人;中书令孕六,流二,夭一,死胎一;刑部侍郎,有一女早夭,一子残疾;车骑将军,流一,早产一,死一。给事中……”
“圣上,”方才那一位十六丧夫自道无家可归的女官不觉掩面,哀声道,“臣原有两个女孩儿,一个痴傻,一个……”
林妍一叹,看了一眼轩玫,没有再说下去。
“朕记得,曾经站在朝堂上的女官,除了敬州于刺史,前后有二十多位。”林妍想了想,笃定道,“是二十三位。除了再坐七位,有六人辞官。其余十人,除了罹难一人、恶疾一人,剩下七人里,五人或死于难产,或殁于血崩,或亡于产后高热;一人丧子悲恸,终日恍惚疯癫;一人产后郁燥,自尽而亡。至于那辞官的六人里,有三个人,对我说是产后体虚,力不从心。”
二十三人,都是曾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林妍每一句指的是谁,几个人心里都清楚。曾经活生生的同僚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终结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一时静默,人人唏嘘。
“朕算了一下,算上朕与献国夫人,咱们二十五个,子女加起来,只有三十六人。若是不算辞官的那六人,咱们十九个里,孩子最多的是献国夫人,三个。十九户夫妻三十八人,后嗣——十七人!”
“亡国之日——”林妍声音一重,“不远矣!”
“臣等惶恐!”
众位女官纷纷起身离席,跪下请罪。
林妍摆手让她们起来,说道,“女举兴,女户立。十年前女官风气开放,十年后女子、入仕、参军、经商、谋职。三百六十行,无拘于女子之身,安身立命,自立门户,与男子无异……”
金娣忍不住问,“林姑姑,我们做这些,难道不就是为了……”
“为了什么?”林妍反问,“一个个女人像我们一样,孕产三子,已是至多之数?像我们,不婚不育?为了一代人众,二代人稀,而三代绝户?”
“居安,而思危。”林妍心痛道,“我从咱们这一二十人身上……看到了百年后的情形。而我们的老邻居——犬狄铁骑南下卷土重来犯我疆土;我们的新邻居——西北复辟前朝举旗东进;而我大宁——半数女户,人丁稀疏。我们有最璀璨的文化,有最宽容的环境,有最博大的胸怀,有最平等的女子地位……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士兵,来保护我们的国家、保护我们的同胞、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保护我们的文明。”
“女子必须生育——只有女子,可以生育。”这话,林妍自己说的也艰难,但她必须说,“人口,是我大宁立国、是大宁昌荣的基础。行行业业,男人都可以胜任,但唯有最重要的人口繁衍,只有女人可以做、必须做!所以,女人——必须回家!”
最后一句,林妍说的斩钉截铁,但她心里疼的要滴血。话落,她听见了啜泣的声音。
“妍儿,你还记不记得妈妈的心愿?”夏莹哽咽,“妈妈希望我们几个,不要把她当年的弯路再走一遍,不要把她当年遭的罪吃得苦再受一遍!妈妈从小教咱们四个,咱们这样穷苦女孩儿,更当自立自强,拼了命也要拼出一方天地堂堂正正地活!妈妈的心愿,有朝一日,天底下所有穷苦人家的女孩子,不会因为是丫头就被生来溺死,也都能起码像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任男人欺凌亵弄!我们都在努力,移风易俗风气渐变,妍儿我们都要看到希望了,你……”
“妍儿。”柳枝冷冷地说,“少爷从小护你,你虽出身贫寒,但穷苦女孩子怎么过的,你没有亲眼见过——你没见过,可我见过,体会过。你以为妈妈说咱们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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