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池询点头,看着两把空荡荡的椅子,叹气一声。
好像十多年前,在桐州的池宅里,每年过节时候,也是这样,一桌餐饭,五副碗筷,三个人。
两个空出来的位置,是留给臻儿和疏影的。
每年这时候,臻儿会从节度使府的家宴上悄悄溜出来一时片刻,跑回家里坐上一盏茶的功夫,热热闹闹地说几句话,给他们拜了年,吃两个他们包的饺子,端的算个团圆。那边节度使府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时候疏影不乐意回来,池臻总是解围说,妹妹要坐镇节度使府替他在老夫人面前打掩护,请他这个兄长代她向二老拜年。他夫妻俩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乐呵呵接了儿子这一人两份儿的拜年,再给他双份的压祟钱,叫他带给疏影。
其实池疏影忘了,不是她二十年没收过她爹娘的压祟钱,而是每次池臻转交给她,她从来没在意过,不是随手赏了丫鬟玩儿,就是不知道丢到哪里找不见了。
一晃眼峥嵘十年,这记忆太久远,恍若隔世,连池疏影都记不得了。
恍若隔世,疏影回来了,臻儿,却已经过世七八年了……
一桌餐饭,五副碗筷,三个未至天命却都早生华发的中年人。
“不管她们了。”池询摆摆手,一口干掉杯中酒,辛辣的酒浆滚过喉头,喟叹一声睁眼笑道,“人生在世须尽欢,咱们吃咱们的,不管他们!”
“老爷好没道理,哪有尚未开席自个儿先饮上的道理?”叶然一笑,替池询把酒斟满,一身儒雅风度从容含蓄,站起身道,“今儿日子好,叶然说几句心里话。这第一杯酒,叶然敬老爷夫人。我出身贫苦,身世艰难,身在那下九流的地方,却承蒙老爷心善、夫人不弃,收留庇护于我,才叫我有了容身之处。老爷夫人于我是再生之恩,叶然……无以为报。这一辈子,有老爷夫人,才有了叶然第二条命。这一世,叶然生死追随您二位,若是有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老爷夫人恩情。”
池询夫妻两个赶紧说言重,叶然又举杯说,“第二杯酒啊,我要敬大公子。”他微微一顿,苦笑道,“我自个儿什么身份,心里清楚。外人眼里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也明白。大公子仁义,从小把我当叔叔尊敬,从不因我这身份轻慢于我……”叶然说着喉头一梗,“有道是善有……唉,这么多年,想来大公子该是投胎去了好人家了……”
这话说的池询夫妻俩心头酸涩,叶然欲言又止,把杯中酒浇在地上,不再多言。
“第三杯……我得敬小姐。”
叶然轻笑,想来,他同池疏影的关系,是最复杂的。
若说在桐州最不待见叶然的是谁,那除了池疏影没旁人。谁家的闺女能对他爹的男妾有好脸色?何况还害的他们一家被逐出府害她受那么多波折。可后来,相处久了又知晓了内情,池疏影待他的态度慢慢转变,后来也像当年的池臻一样,也称呼他叫“叶叔叔”了。
“我敬小姐……”叶然向着那空座举杯,笑意复杂,“从今往后,与越王爷白头偕老,夫妻恩爱不疑。”
“这还用说?”池询眼睛红着眼睛拍桌子道,“他敢对不起我闺女!老子饶不了他!”
“知道你舍不得姑娘委屈,”池娘劝他,叹道,“好在看的出来,那孩子,不会亏待疏影。咱们能放心了。”
“唉。”池询一叹,嘟囔道,“我这不是舍不得咱闺女么……”
“好了,别提扫兴的事儿了。”池娘抿了下眼角,笑道,“往年里,你两个不是总爱来一段儿助兴么?”
叶然当年是桐州的名角儿,池二爷纨绔时候也是精通曲艺。往年里池宅大年夜冷清,就他俩,一唱一和的,能整出一台大戏。观众么,只有池娘一个了。
这正挠到池二爷痒处,拿起两根筷子把盘碟一敲,叮叮咚咚几下就试好了拍子,瞅一眼叶然笑道,“怎么样?来一段儿?”
叶然自是从命,“老爷先请。”
厅堂里烛亮灯明,烨烨煌煌,酒菜香气盈鼻,有人击盘而歌,有人和才叫好。
池二爷年轻时候样样会玩儿,咿咿呀呀,唱起来字正腔圆余韵悠长,他正唱道起兴处——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振作精神,早悟兰因……”
……
灯烛砰地爆出一星灯花,手一松竹筷落地,池疏影心头猛然一跳。
池清就在池疏影身边,还没落座,就见池疏影碰掉了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
“啊?”池疏影抚着心口喘气,心有余悸的感觉挥之不去,等池清又问她一遍,楚琛也过来看她,她才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我……”她呼吸有些粗重,缓了几口气,突然起身说,“我得回府。”
她这样,搞得楚琛池清和云枫莫名其妙。
“要不要请太医?”楚琛走过来仔细看她,“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
池清端来杯热茶给她,轻声问,“怎么突然要回府?可是二叔二婶有事?”
楚琛和池清一左一右在她旁边,池疏影心悸的感觉才觉得好了些许。她接过池清递上来的茶水,摇头说,“没事,是我出来时候向爹娘说了,我晚上会早些回去吃饭。”
今儿是除夕,宫里事情也多,还要避开皇帝眼线,几边的时间都不好凑。从池疏影同池清见面到现在,还不过小半盏茶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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