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北风凛冽,池疏影御马飞驰,她连御寒的大氅也没来得及穿,寒风彻骨,夹着冰渣子刮在脸上,刺啦啦的疼。
“驾!”
“驾!”
“驾!”
催马声凌厉,一道急过一道,池疏影策马狂奔。冷风灌进肺腑,握着马缰的手上深深被勒出青痕。又转过一处街口,迎面火浪的温度扑面而来,顺昌侯府里,火海滔天。
火势太大,惊动了整整一道街的人。承华坊一道街全是高官勋贵府邸,京兆府、水龙局、京城步军司统统惊动往这边赶来,周围邻里也纷纷派了家丁府兵帮忙灭火,然而……
火势太大,杯水车薪。
浓烟滚滚,烟熏火焦的呛人味道充斥了鼻腔。
池疏影看着眼前被染得通红的夜幕,看着平地窜起的数丈高的大火,看着屋宇被滚滚大火吞没,看着黑烟喧嚣而上……她心头一紧,险些摔下马背。
“小心!”楚琛勒马跳下,接住从马上摔下的池疏影,担忧地抱住她喊,“小影!”
人很多,顺昌侯府外未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有帮着灭火的,有帮忙救人的,也有来看火情的。
“爹!娘!”
池疏影推开楚琛挤开人群往里跑,娅卓就在院子里指挥着家丁灭火,她身上只穿着中衣,大氅在她身上披着来不及穿,看见池疏影跑进来,顿时就像见着了救星顿扑了过去——
“疏影姐!”
“我爹娘呢!”一片嘈杂里,池疏影大吼着问,“人都在哪里?”
“在里面!”娅卓指着火势最大的屋子,哭道,“姑父姑母,还有叶先生……他们都在里面!”
热浪滔滔,烘干了脸上的泪水,池疏影脑袋里一声轰鸣,顿时手脚凉透。
“啪……轰!”
一声巨响,大火烧断了主梁,火海里半边屋子倾塌下去,火光耀耀,噼里啪啦巨响不断。
池疏影幽深如墨的眼瞳里映着吃人的汹涌大火,来不及多想,她放开娅卓就要往里面冲——
“我去找!”
“小影!”楚琛哪里能许她送死?一个箭步追上去紧紧扣住池疏影手臂抱住她后退,大喝道,“我派人进去!小影!小影你冷静!”
“爹!娘!”池疏影哭着喊,在楚琛怀里挣扎反抗,“我爹娘在里面!我爹娘在里面!”
“我知道!”楚琛任池疏影踢打,圈着她的手臂如铜铸铁打的一样坚硬牢固,“你不能进去,小影!危险!”
越王府的护卫这时候也赶了过来,献国公府里也来了人,楚琛看见他们挤进来,大声吼道,“灭火救人!”
“是!”
训练有素的卫兵有序地冲进火场,楚琛安抚着跪地痛哭的池疏影,心疼地搂着她安慰道,“伯父伯母吉人自有天相,小影,冷静一些,你还有我,冷静一些,小影……”
“小影,咱们去外面等好不好?”楚琛抱起池疏影温声和她商量,“救火的人多,水龙局的人就要来了,庭院小,我们在这里反而妨碍他们。我扶你出去,好吗?”
池疏影固执地摇头,“不。”她眼里淌着好像流不完的眼泪,盯着人进人出的火场,连连摇头,期盼着下一刻奇迹发生……
“情况如何?”一道焦急又熟悉的年轻男人声音陡然闯进来,“人在哪里?救出来几个了!”
池疏影听到了苏隽的声音,苏隽也看见了池疏影。
她安全就好……苏隽心弦猛地一松,走过去,确认了她没有受伤,卸了口气,问,“怎么样了?”
池疏影闻声转过头,一时间,她想到了许多……
她身上还带着出门前爹娘给她的锦囊,两串用红线串着打着漂亮络子的铜钱,驱难避邪,消灾祈福……
出门前,她爹说——
“去吧去吧,就知道你在府里待不住。若是留的晚了,就在那边用饭吧,不必急着回来,莫饿着。”
出门前,她娘说——
“你这孩子从小多灾多难,只盼望以后,你能否极泰来,平安顺遂……”
出门前,叶叔叔说——
“小姐收着吧,您便是七老八十,在老爷夫人眼里都是孩子。老爷夫人的一番心意,图个吉利。”
不想,竟是遗言……
四岁那年,甘州城外的茅草房失火,池疏影永远忘不了被滚滚涛涛的烈火包围的恐惧绝望。烈焰的温度烧灼着皮肤,焦灼的味道充斥着肺腑,好像大火顺着呼吸蔓延进肺腑里,哪里都是烫的,烫的她痛不欲生。
她怨过,为什么当年,娘亲抱着池臻逃命,却把她丢在火海里。可现在,面对着一整座熊熊燃烧的屋宇,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惊动了整座京城的权贵,可是她,除了在外面哭,什么都做不了……
明亮的大火在她漆黑的眼眸里雀跃,耀的池疏影眼花。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当爹的没点头,他皇帝就要把我的闺女许配给别人?算什么?”
——“你现在被困在京城施展不开,我和你娘上了年纪,娅卓也是一身的病,都是你的拖累……”
——“我看皇帝是下定了决心,要么你嫁进献国公府,要么越王自断臂膀,不然,了结不得……”
噼里啪啦爆燃声不断,父亲的话犹言在耳,池疏影恍然,原来除了楚琛自断臂膀、除了西北起事、除了哥哥提前动手篡位外,她还有第四种办法躲过婚事——
守孝,丁忧!
三年孝期,足矣。
比起搅得朝廷江山波涛汹涌,这代价,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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