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回了西北，府邸就留给了池疏影暂住。池清走前，池疏影向她要了文璎留下，如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文璎在管，见到池疏影回府，文璎就抱了一摞账册过来说，“这两个月府里人手变动大，开支多，宫里送来的东西也多，有几件事情，得二小姐您过目。”
“来我房里说。”池疏影心领神会，带着文璎回了房。
屋子里没有旁人，文璎把所有门窗统统大敞，一眼能看到外面的动静，检查罢一遍才说，“二小姐吩咐的事情都已办妥，送苏槿来的那几位苏四小姐门生都联系上了，都是可靠的人，大约再有三天就能把密道疏通。只是现在出入京城盘查依旧太严，只怕便是能里应外合把她们从冯府救出来，也出不了京城。”
“那就还把她们先接到这里躲一阵子。”池疏影说，“这样，你得把府里人看好了。”
“奴婢省的。”文璎颔首，沉稳干练，“二小姐放心，您既信得过奴婢，文璎必定不会出纰漏。”
跟了池清二十多年的人，池疏影还是信得过的。
“我晚上要出府一趟。”池疏影把事情前后想了一遍，交代文璎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我睡了。”
“是。”
……
夜深人静，池疏影起床换了夜行的衣裳，一路躲过层层巡逻的禁军，到了复里巷。
复里巷是京城里的贫民窟，房子破烂，鸡飞狗跳，街角横七竖八地瘫着几个乞丐，偶尔有一两道醉鬼大骂孩子的声音远远传来……黑漆漆的夜里，池疏影颇是艰难地在脏乱的街巷里穿行，终于找到了字条上所写的地方。
“有人吗？”池疏影敲了几下门，出声问道，“娅卓？”
隔壁的柴狗汪汪吠了两声，吱呀一道声响，却是对面屋子的窗户打开，探出个瘦小的男孩子来——
“你是谁？找谁？”
“我姓池。”池疏影扬扬手上的字条，“有人要我到这里见她。”
“你等等！”小男孩跳下窗户回屋，有低低的窃语声从屋里隐隐约约传出来，接着房门打开——
“你进来吧。”
池疏影打量了眼周旁环境，抬步弯腰，同小男孩进了那间低低矮矮的棚屋。
“她在哪里？”池疏影进了屋就问。
“疏影姐，我在这里。”
娅卓低咳着从墙角的床上坐起，她一身平民百姓的装扮，身形瘦下一轮，头上压着方帕子，好似个四十多岁旧病缠身的妇人。
“你怎么……”纵然心里有些猜想，见到这样的娅卓，池疏影仍是吃了一惊。她快步过去，连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不回府上？”
“疏影姐你先听我说！”这事情说来话长，娅卓面色焦急，捡最要紧的先说，“先帝是被毒死的！老院判亲口对我说，说，说……”
“说什么？”
突然间娅卓脸色涨红，池疏影起先以为她太焦急激动，然而下一刻她就发觉了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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娅卓一个“说”字重复了三遍，声音越发尖细，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唧唧的哮鸣声从她喉咙里传出来……
“娅卓！”池疏影顿时大惊失色，“药呢！”她一面飞快解开娅卓衣襟替她顺气，一面着急地大喊着问，“你发病了！你的药呢？”
娅卓病势来的突然，来的凶猛，没有药，她摇头，双手死死抓着池疏影的袖子不放手，脸色煞白，流着眼泪连连摇头……
她有很多话要说，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来得及说，可是……
“疏……出……”娅卓憋的厉害，连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她只能死死拽住池疏影手掌，不停地往她手心里写字——
手指颤抖，笔画凌乱，娅卓在池疏影手心里戳戳点点，可池疏影，并不能分辨的出她在写什么……
“没有药。”小男孩躲在门后怯怯地回答，“城里的药铺，都买不来药……”
电光火石间，一句话，击懵了池疏影。
下一刻池疏影突然用力甩开娅卓拉住她的手，连连后退到离她最远的地方，朝小男孩疾声命令道——
“把她放到屋外去！快！”
娅卓的面容痛苦又绝望，眼泪蓄满了眼眶，望着池疏影，她向池疏影伸手，仿若是死前求的最后一丝慰藉，池疏影却不敢再靠近她半分，后退着，催促着小男孩快背娅卓出去……
这瘦小的男孩子倒是听话，力气也不小，二话不说扛起娅卓跑到外面，池疏影追过去，却在踏出门槛的一刹那，生生顿住了脚步。
半晌，她隔着门，问，“怎么样了？”
门外传来小男孩的声音——
“死了。”
复里巷乞儿堆里讨生活的孩子，大约从小见惯了生生死死，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意外。
池疏影忍住了躲眶欲出的眼泪。
她终于出了屋子。
狭窄的街巷路中央，娅卓衣襟敞开，躺在地上，骨瘦如柴，面色死灰，一双眼睛不甘心地怒睁着，与天上弯弯皓月相对。
“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什么……”池疏影眼眸低垂，在她尸身旁半跪，整理好娅卓衣衫，又把她的眼睛慢慢合上，说，“我去侯府看过，屋子墙角缝隙里有沾染了血迹的药渣英砂，想来是老院判脉枕破烂留下的。廊柱留下的打斗的痕迹，有一道剑痕，看角度高度，持剑的人与我身量相仿，魏如安麾下的人马是精锐，不会有这样低矮兵士。可是府里，所有人都说是魏如安带兵闯进府里劫持的你，五个活下来的人，都对我说了假话。其他人呢？都被灭口了吧？”
这五个人里，甚至有一辈子都在节度使府里伺候的老世仆……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池疏影心生九窍，若是没有这一二十年的波折，大约她会是个蕙质兰心的闺阁小姐。却是时势造英雄，一手撑起西北的一方诸侯，杀伐果决不在话下，怎么可能是好糊弄的人？
“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池疏影喃喃自语，“这手段，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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